夜晚的禅院比白天要更加死气沉沉,完全想象不到这里是人渣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地方确实大到绕个弯就会迷路,林木也很多,甚至听得见鸟鸣。
惠一个人住的院子很大,走廊两边有侍女偶尔出现,低眉顺眼,雪白纤细的夹杂媚感的后颈,配上浅色的和服,是文学里经常出现的日本男性的情有独钟。
那些我幻想惠可能会遭受的可怕遭遇,完全没有出现。
惠住的地方虽然古老,却又大又漂亮,还被清甜的熏香熏过一轮,晚餐先上了前菜,再是河虾、甜辣椒之类的,再是时鲜鳗鱼,经典的京都食材,汤非常鲜美,这种日常餐的待遇我都要嫉妒了。
惠看起来尤其不喜欢甜辣椒那道菜。
“这道很难吃吗?”
“很难吃。”
侍女表示下次不会上甜辣椒了。
吃完饭后,我摸摸饱胀的肚皮说:“难以形容,很微妙。”
“确实。”
笑话竟是我自己。也对,毕竟惠是罕见的“十种影法术”的继承人,禅院怎么会随随便便地对待他呢?
进入卧室,因为熏香的味道,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我在卧室里跑了一圈,感慨道:“我好像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啊。”
“……”
惠站在旁边斯斯文文的抿着嘴,眉眼稍微显得有些无奈。
我在榻榻米上铺上惠的被子,还有我的被子,惠抱着一个兔子玩偶站在我旁边,对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似乎实在憋不住了,才说道:“你铺得皱巴巴的。”
“……那你自己铺,别支使姨姨。”
他把兔子玩偶放在一旁,用手去轻捋被子,被子在他的小手下变得平平整整,顺带着。他把我的碎花被子也捋平了,然后他欣慰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确实铺得比我好。
“……”
我和他面面相觑,我的脸拉得老长,他看着我的表情,又笑了,过来把两只手插在我的口袋里,我把手也伸进口袋,像个好色的人一样捏了捏他柔软的小手,他就像是一个惨遭玷污的美人一样脸红通通的迅速将两只手抽出来。
天暗后,我拉开障子门,窗外黑漆漆一片,风吹过来很凉爽,远处可见诡异的树影在摇晃。
“一个人晚上在这里睡真的很可怕。”
他附和我说:“是啊是啊。”
晚上有点冷,逐渐变大的风挂在脸上都有点疼,惠问我:“是不是要下雨了?”
“应该是,”我说:“这里好安静啊。”
室内开着灯,惠抱着一个熊娃娃坐到我旁边,灯下,两个人的影子亲密地挨在一起。
其实自从上小学以后,他就很少抱着毛绒娃娃了,只在回家的时候趁津美纪和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抱会儿,将头埋在毛绒娃娃里,一脸轻松愉悦。
后来被我和津美纪瞧见了之后,就不避着我们了。
现在,他将下巴搁在娃娃头顶,向我抱怨津美纪往他包里装的一大堆东西,抱怨我们一个比一个离谱,他说有了姐姐之后才发现姐姐是很麻烦的生物。
“是啊,”我附和道:“确实很麻烦。”
惠迟疑片刻问我:“你和妈妈关系好吗?”
惠很少在我面前谈论这个名字。
我说:“不好。”
惠出生后就没在家见过我几次,但见过我的卧室,大概也能感受到我和他妈妈那时候的关系就很别扭吧。
明明不再往来,清美却还留着那间和过去一模一样的卧室,厌倦和留恋的感情同样深刻,但早已葬在昨日。
“我已经快要忘记她的脸了,”我说:“真遗憾呢。”
“嗯。”他趴在毯子上盯着我,光下瞳孔颜色很深,带着一点蓝绿色的滔光,很快,他垂下眼睛,视线有些模糊涣散,柔软的唇瓣微张,自有一种深陷在舒适梦境中的恬美。
时间长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小声地说一句:“我也快忘了。”
我凑过去摸他柔软的脸。
惠平时不太喜欢别人摸他的脸,今天这个晚上,他却很宽容。
我说:“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像清美,有时候又觉得你们完全不像。”
惠:“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人。”
“那你呢,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我像清美,抛开气质不谈,我们的外貌真的一模一样哦,除了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