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连忙道:“那不去了不行吗?”
任荷茗叹道:“如今清行和阿留都在宫里,我放心不下。何况,我能借故不去,建陵郡王君能不去吗?上次建陵郡王君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今日若是有什么,还是我在好一些。再者,皇后既然派人来请,只怕就是冲着我来的,就算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趁着如今身子还算轻便,先去瞧瞧怎么回事罢。”
宫宴选在荷风殿,如今正是时节,满池翠圆,荷花粉白盛放,荷风殿选址选得巧,稍有微风,便满殿清凉,香气清馨。一时间,任荷茗觉得来赴宴也不算太糟,至少这般景致除了宫中,别处是不会有的。
坐了没多久,薛镇便来了,着的是家常些的缥碧色轻袍,许是大病初愈,她脸色瞧着还有些不大好,盛夏明光之中,也如苍白的月轮,周身比别处都清冷一些,在这炎炎夏日中,看起来倒是舒服顺眼。众人一并请安,她很快便叫了起,赵皇后面上露出喜盈盈的笑容,双眼却黑沉沉的:“这些年,臣侍办了不少花宴,从未得陛下驾临,今日不知是托了谁的福,能得陛下赏光。”
薛镇淡淡道:“朕大病初愈,不能长日勤政,所以出来走走。”
葛君见薛镇心情不错,含笑建议道:“既然陛下赏脸,不如由陛下做令官,我们行酒令罢。”
王仁君淡淡道:“陛下大病初愈,不宜思虑过多,好容易出来散心,静一静为好,不宜耗费心神做令官。”
薛镇淡淡看向赵皇后,道:“你是皇后,你来做令官罢。”
任荷茗闻得酒气,难免觉得反胃,起身行礼道:“侍身有孕,身子不适,也不能饮酒行令,暂且告退。”
赵皇后点了点头,任荷茗便退了出去,因天气炎热,也并未走出去太远,见有处垂着帘子的凉亭,里头摆着张软榻,实在懒困,就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身上盖着薄纱被子,薛镇坐在亭中桌旁,正在沏一壶茶,任荷茗下意识问道:“什么时辰了?”
薛镇道:“你才睡了一刻,是朕吵醒你了。”
任荷茗听得她自称,才算彻底清醒,要起身行礼,被薛镇轻轻止住,道:“你有孕,不必了。喝些茶么?放心,这是菊花茶,不会伤胎。”
她既如此说,任荷茗不好不喝,起身接了一杯,杯中茶汤金黄,浮着白菊,花瓣舒卷,也让他的心情放松了些许,正在此时,却听一人道:“陛下。”
任荷茗见是赵皇后,便放下茶杯起身行礼,抬眸时,见赵皇后在笑,笑容中却有种任荷茗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偏执:“臣侍一猜,陛下就是和兰陵王君在一起。其实陛下既然喜欢,将兰陵王君接进宫来即可,无论是封七品良人还是一品贵君,臣侍身为皇后,自然会为陛下安排周全。”
紫苏当即便怒了,但赵皇后究竟是皇后,任荷茗连忙一把按住紫苏,行礼道:“皇后主子说笑了,臣侍身子不适,告退了。”
赵皇后冷笑道:“不许走!说笑了?本宫可不这么想。兰陵王君怀着皇嗣,还想到哪里去?”
他此话出口,任荷茗只觉热血涌上头顶,按捺不住地道:“皇后主子慎言!”
赵皇后却不理他,只看着薛镇道:“陛下当臣侍不知道?也是,毕竟臣侍那么多年都瞎着眼!臣侍并不是不曾觉得不对,却还是自己骗自己,骗了好多年。可是这眼睛一旦睁开,哪里还能闭得上,凡是兰陵王君的事情,陛下都格外上心,兰陵王君但凡入宫,陛下无论多么繁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与他相见,无一例外不是吗!如今兰陵王君既然已经有孕,陛下也无须遮遮掩掩,大大方方抬进宫里来就是了!无论是封良人还是贵君,臣侍都会悉心安排的,还请陛下下旨。”
紫苏耐不住跪礼道:“皇后主子明鉴,我家王君如今有孕将三个月,即是在幽云州有孕,腹中千真万确是我兰陵王府的少君,还请皇后主子不要胡言乱语。”
“是本宫胡言乱语吗?”赵皇后说着,手指直直戳向薛镇,“你看她,可有辩解过一句?”
任荷茗蓦然抬起眼,看向薛镇,薛镇亦回望向他,那双清冷的凤眸一如往日地平静若深潭,看不透一丝情绪,她仅仅是淡淡地道:“皇后,你所言皆是无稽之谈,朕没有必要反驳。危翳明,送皇后回宫。”
赵皇后却挣开危翳明,退开两步,惨笑道:“这些年来卫贵君为何宠冠后宫,不就是因为,他体貌身形与兰陵王君相似,又会模仿兰陵王君的一言一行吗?妙手妆点一二,两人便简直如双生子一般,无怪陛下宠爱了!”
任荷茗垂眸道:“皇后主子说错了,卫贵君为陛下诞下皇长女时,陛下尚未见过侍身。”
“是啊,孩子,只有他有孩子。”赵皇后笑着,声音却好似杜鹃啼血,令任荷茗心惊,“陛下怎么不告诉兰陵王君,臣侍为什么没有孩子?当年全京城都羡慕臣侍,因为臣侍无出,陛下便遍访名医亲自为臣侍寻来坐胎药,可是那哪里是什么坐胎药!那是避嗣汤不是吗!说什么有人暗中调换了臣侍给仁君备下的汤药,那药熬出来,臣侍自己喝了一碗,与臣侍喝了十几年的坐胎药一模一样,拿着同一张方子的建陵郡王君却能一眼看出药汤的颜色完全不同。陛下,你告诉臣侍,臣侍这些年喝的都是什么?臣侍为什么没有孩子!”
薛镇平静地说道:“皇后,你病了。”
“是臣侍病了还是陛下病了!”赵皇后歇斯底里地喊道,跪倒在地上,“当初人人都羡慕陛下与臣侍妻夫情深,举案齐眉啊!如果陛下要骗臣侍,就该骗臣侍一辈子,不该让臣侍知道,从前的恩爱都是假的!陛下,陛下可曾真心爱过臣侍吗?”
薛镇看向任荷茗,又看向赵皇后,看向任荷茗的那一眼极快,但却还是被赵皇后发现,他惨笑道:“陛下骗了臣侍那么多年了,谎话连篇从未有过半分犹豫,今日却不肯再骗臣侍,为什么?是因为当着他的面不是吗?因为当着兰陵王君的面,所以不愿说真心爱过臣侍,哪怕是骗骗臣侍!”
赵皇后的哭诉在庭院中回荡,随即,静得可怕。
片刻,薛镇终于站起身,走向赵皇后,赵皇后的眼中还是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渴望,而薛镇轻轻扶起他,收回手,平淡地道:“朕不曾爱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