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桨,两两对望,才发现两个人都不会划船。
原本鄢敏壮志凌云,打算先划到三潭印月,再划回断桥,手中的桨徒然拨弄了几下水面,船只纹丝不动。
他们运气很好,今天没有太阳,却也不冷,是极适合泛舟的天气。
湖面上的风吹到脸上带着鱼腥气,却不见湖中有鱼,鄢敏爬到船边,用手拨弄水面,船只立刻向侧边倾斜。
段冬阳叫道:“小心。”
鄢敏扬起手把水泼向他,“老古董,天天小心小心。”
没想到段冬阳竟然反击,桨一扬,就是一大片水雾。
“段冬阳!”
鄢敏被水糊了一脸,当然不肯居人后,作势要决斗。
岸上的工作人员把竹竿敲得哐哐响,“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原来他们还在工作人员的监视范围内。
鄢敏冲段冬阳做一个鬼脸,表示她没有输,段冬阳也学着她的样子做鬼脸,逗的鄢敏笑得前仰后合。
她干脆仰面躺在船上嗑瓜子,天空的色彩太过强烈,把其他事物都映衬成灰色,远远看见苍苍的山,挤满人的断桥。
渐渐却发现岸上人群离他们越来越近,鄢敏原本以为人群站在渡船上,还担心和渡船撞上,结果那渡船不过是岸上的装饰,根本也没有动,反而是他们的船被风吹得要漂上岸了。
等到她和段冬阳发现这一点,手忙脚乱去摇桨,可是还是晚了,船头碰一声撞向驳岸石壁上,岸上的人们都笑起来。
有个女生热心地教鄢敏怎样摇桨,怎么转弯,最后长叹一口气,仿佛无可奈何似的。
“我到船上来教你吧。”
没等鄢敏和段冬阳反应过来,船身一歪,女生已经稳稳登船,她身后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仿佛很怕她落进水里似的,谨慎地保护着她。
但那女生在船上比在陆地还稳,接过鄢敏手里的桨,不到一分钟就驶离岸边。
“诺,给你。”她把桨递还给鄢敏。
鄢敏这才看清她的脸,极年轻,圆圆的眼睛,像只机敏的鸟。
鄢敏也是第一次遇到比她还自来熟的,出来玩当然要尽兴,新景色新环境,也该有新朋友,这才有趣,便邀请道:“和我们一起玩吧。”
女生也不推脱,挑了根桨就开始教她。
鄢敏很喜欢她的性格,学得也格外认真,等到船真的在她的桨下流畅地向前,她难以置信地咦了一声,顿时笑得见牙齿不见眼睛。
扭过头去寻找段冬阳的身影,没想到段冬阳也在看她。
恰时太阳冒出云层,隔着金色,雾一样的阳光,他黑黝黝的大眼睛,在青绸缎一样湖水上格外柔和,好像落在湖面的月光,见之难忘。
鄢敏这才觉察出西子湖的美丽。
曾经如此天真,以为来日方长,流年似水只有更美好,更美好的等着他们。
以为从此每一天都会像今天这样,绿柳如烟,天高地迥,而段冬阳在她身后,永远笑着看向她,只要回头就能看见。
只要她回头。
正因为那时候那样美好,那样真实,所以她才会更加迷茫,更加寂寞吧?
段冬阳要接过鄢敏的桨,替她工作,鄢敏不给,不嫌累,只觉得有趣。
于是两个女孩嘿咻嘿咻划起来,两个男士反而休息,坐也坐不安稳,相视都是无奈。
越往里走人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一艘船,那女生扶着桨唱起歌来,唱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又唱千年等一回。
鄢敏也跟着唱起来,天地苍茫,心无挂碍,不唱歌又能干什么呢?
快乐,只是快乐。
后来就连段冬阳也唱起来,那种无忧无虑,排山倒海的汹涌,现在想起来还是要流眼泪。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鄢敏在异国他乡再次遇到这个女孩,时过境迁,那位姓黎的女孩子竟然一眼认出她。
她的新男伴请她介绍鄢敏,两个成熟的女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当年,那个曾与她们分享巨大快乐的男人。
两人相视一笑,只说是游船认识的朋友。
后来她们在异国又划了一次皮划艇,鄢敏始终觉得没有国内的独木舟有意思,风景也不似国内清新秀丽。
可是两个人在岸边吃完两块巧克力蛋糕,迎着陌生冰冷的河风,不属于她们的风,谁都没有提到回国。
每个人都有秘密。
鄢敏的秘密是怀念。
当她躺在他乡阴冷如冰窟的床板,鄢敏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法克制自己的怀念。
思念像藤蔓自黑暗蔓延,侵袭鄢敏的全身,她痛苦得捶打自己的腿,用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咒骂自己。
废物,贱人,不光控制不了残疾的左腿,连自己的心都控制不住。
但她再折磨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些日子是很好很好的,因为有段冬阳,有年轻的自己。
再多次的回忆,也没有当时所感受的幸福强烈。
如果鄢敏的生命所剩不过三秒,要她选出最想回到的时刻,那天他们泛完舟之后的场景大概会入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