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贺芜脚边乖巧的小喇叭突然紧张起来,嘴里呜呜发出吼叫,很紧张的样子对着另一边的山坡低吼。
贺芜看到那山坡上有群鸟飞起。白鸟飞上高空,悠长嘶哑的啼鸣像女人的悲哭。一只巨大的白犬隔着山涧与他们一帮人遥遥对立,片刻后它转身离开了。
下午安葬完孙米,贺芜觉得心里不踏实,老觉得会出事。
当天晚上真出了事。村人大半夜砰砰敲门把他叫到郭家土屋。
郭老头的大儿子郭石死了。
说起来这家人真是惨,几天前郭老汉才被疯女人砍死,没过几天大儿子也在老头子的头七随着老头去了。
死者被发现在自家的牲棚里。是被去串门的农民冯伯发现的。被村民叫醒到郭石家里时,贺芜抱着小喇叭还迷迷瞪瞪的。
进门的一瞬间,贺芜就清醒了。
无他,实在是太臭了。场面也太恶心了。
一地的猪粪和满地的血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冲天的腥臭。两头大肥猪被村人赶到一边,猪嘴里还吭哧吭哧咀嚼这什么。郭石像喝高了趴在地上,脸埋在猪食槽里。贺芜忍着恶臭从旁边拿过猪草叉子给尸体翻了个面。
他倒吸一口凉气。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一些人已经跑出去吐了。
这死的也太惨了。尸体翻过来就能看到,郭石肚腹被猪啃了个大洞。内脏已经被猪连啃带拽地霍霍一大半了,血糊糊地流了一地和猪屎混在一起。
尸体脸上看不出表情。而之所以看不出表情,是因为他的脸被猪吃得稀烂。一大块脸皮耷拉下来,一只眼珠被扯出来吃了,眼窝和口腔鲜血淋漓,嘴皮被啃了一半,半张嘴巴露着牙龈。
贺芜忍着不适蹲下细看,
“他们死的时候有人听到什么动静吗?”
他询问门外看热闹的村民。几个邻居摇摇头。“他家住的偏远,这附近只有他们一家子。”
一个干瘦的老头蹲下来翻看郭石完整的那只眼睛的眼皮。郭石瞳孔涣散,眼睛布满血丝。仔细看,猪的石槽里除了吃剩的猪草还有一些呕吐物。
那老头咂咂嘴。“怕是他吸不知膏吸昏头了,晕嘟嘟地又去喂猪。结果直接倒在猪圈里被猪啃死了,可惜了,这么年轻——说起来,他弟弟郭稻呢?去找个人叫他过来让他把他哥后事安排了。”
有几个人去找郭稻了,贺芜继续蹲着看这具尸体。看着看着,他感觉有点不对——尸体两只手手腕上各有一处极深的勒痕,尸体好几个指甲劈开了,好像拼命抓挠过什么硬物。勒痕倒是有很多种说法,他可能死前在手腕上缠了布条一类的东西也能造成。但劈开的短指甲——这就有意思了。
这是挣扎的痕迹吗?他吸多了不知膏,摔倒在猪圈里,因为爬不起来被猪活啃,所以在挣扎?可如果他被吃的时候是清醒的,为什么不呼救呢?
贺芜正待细看,一阵吵闹打乱了他的思绪。
“放开我!俺不看!俺不看!爹…俺错了!娘娘饶命,娘娘饶命——”一个年轻男人大吵大闹着被几个村人拽进了屋,正是郭家老二郭稻。看来父亲和哥哥的接连离世对这个年轻人打击不小,他连哭带叫的,脸色苍白,浑身哆嗦,看起来害怕极了。
郭稻一进屋就看到郭石惨不忍睹对的死状,几乎是立马蜷成一团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里,像一只受惊的动物一样发出无意义的尖叫,尖叫之后嘴里就念念有词地咕哝着什么,一边惊惶地环顾四周,嘴巴里念经似的咕叨。贺芜倾身去听他在说什么,却看这个人流了一滴泪。
他嘴里说的是,“乌那娘娘,求您原谅我……”
贺芜眉头跳了一下。乌那是巫峡地区南乌族与北乌族的母亲神。红花村属于南乌族村落,这次乌祝节就是敬祝乌那神的节日。
旁边有一个老头看不下去郭稻惊惶无措的可怜样了,把装了不知膏的烟嘴递到他嘴边,“来来,郭老二,吸一口,吸一口镇定一下,到底是——”
啪的一声,那管烟嘴一下被郭稻挥到一边,掉在地上一声脆响。郭稻看着落在地上零碎的不知膏,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缩到另一边,嘴里怪叫,
“不能抽…我不抽了,我爹…我爹是对的!你们不能再抽了!不知膏,不知膏——你们都不许再抽了!!”
给他递烟管的老头心疼地捡起烟管,“嘿,为什么不抽?抽不知膏是天大的美事,这可是敬祝乌那阿玛的仪式。以前不就你和你哥抽的最多吗?”
郭稻嘴唇抖了一下,面色白得像纸。
“因为…因为我爹是对的,不知膏…不知膏就是乌那娘娘啊!就是乌那娘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