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灯灵重又拾起那片断裂的莲瓣，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随着《忆仙姿·变调》的曲声婉然流泻而出，敛息静坐的男子亦觉心沉如水，意念融化，神识涣散……恍惚间，素有定力的魂魄渐渐有所松动，甘愿追随那迷人的曲声，坠入僭灵城下深不见底的幻梦之潭。

临岚抹了一把颊边流下的细小血珠，收起银剑，躲入柴房。

这里是钱书生家的小院，玄林卫应该不至于破门而入——毕竟，洛永离还得依靠凡人魂魄滋养幻阵，确保玖音之躯不朽。

但这样躲躲藏藏，不是长久之计。她没有时间再用寻常方法一一唤醒梦里的百姓，也不方便明着调查梦境的疏漏，以谋出路。

思来想去，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静待了半刻，估摸着玄林卫都已走远，方才轻手轻脚地迈出柴房，预备换一处藏身。

谁料刚出得柴门，小院的女主人唐染秋便如鬼魅般闪现于临岚身后，提着一盏昏黄残灯，幽幽道：“神医姑娘夤夜来访，怎么不到堂屋坐会？”

临岚吓了一跳，转身扣住唐染秋冰凉苍白的手，按下那盏飘摇的烛灯：“我偶然路过，就不进去叨扰了。夜里风凉，唐姑娘快回屋歇着吧。”

临岚正要告辞，唐染秋却似执着的幽灵，飘然挡在小院门前，劝道：“岚姑娘还是进来坐会吧……近日我身子不适，颇有害喜的征兆，正想请姑娘帮我诊断一下，是也不是。”

容色憔悴的女子紧紧抓住了临岚的手臂，竟有着不容抗拒的力气。

上一次把脉时，她明明没有……也罢，就先进屋暂避。倘若再遇到玄林卫，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临岚打定主意，顺势跟着她进了屋。

“呀，岚姑娘忒不当心，怎地还受伤了？”

甫一落座，唐染秋便发现了临岚左颊上的细长划痕，忙取来方巾、药水，为她细心擦拭。

“呃，不碍事的……”临岚局促地望着地面。

向来都是医者照拂别人，忽然这般易地而处，倒有些受宠若惊。她想，都怪梦境之中无法使用灵力，否则这点小伤，转眼就能愈合。

“谢谢唐姑娘……”

且不说梦域的药水是否真的管用，临岚只觉脸颊清凉、心头微暖，遂向唐染秋真诚道谢。但当她借着微弱的烛光探看屋内，左右不见钱书生的踪影时，便问：“你夫君呢？”

“夫君他……”唐染秋眸光略沉，逐渐黯然，轻声道，“已随‘仙女’去了。”

“什么？！”临岚大惊失色，赫然站起，却不敢高声，“此前我分明已经救下他们……是今夜刚发生的事？”她话锋一转，问道。

唐染秋点头默认。

“那他的魂魄……”临岚仍不肯相信，音调微颤。

“就地消散了。”唐染秋抬眸，平静地陈述，“在我面前。”

临岚失神地跌坐下来。

默然良久，她忽地移目至唐染秋身上所穿的灰白缚魂衣，尝试伸手去扯。

“你把这鬼衣服换下来，跟我走……我定要破了这梦境！”但无论临岚怎么拉扯，缚魂衣柔韧牢固，分毫不坏。

唐染秋只得默默握住她颤抖的双手，摇头哀叹。

临岚晶亮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了然，此刻却显得尤其无助：“你是不是……早已知晓，此处就是一个吸人魂魄的幻境，根本与外界传言的‘升仙’无关？”

唐染秋惨笑：“岚姑娘，我见你也穿着这身衣服时，就以为……你已变得和我们一样，再也走不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幻梦了。”

临岚低头审视自身，确实，一进入“芷梦”，她的昙华云锦衣也从粉碧相间变为了单调的水墨色，她还觉得这是入梦后的正常现象……仔细一想，这身华服原是她从裁缝铺的大娘那里拿到的，与现实中洛永离高价求得的那一套有着本质的区别——

换句话说，这身华服，不仅能润养神魂，更是那位大娘制作的所有缚魂衣中力量最强的一身，本是用来禁锢玖音的命魂的，奈何玖音之魂从未归来。

临岚为了使自己不受神魂离散之苦，这几日便一直穿着它，不曾想仍是因此着了洛永离的道。

难怪她一进城，就被无端拉入梦中……临岚恨恨地拍桌，懊恼不已。

“唐姑娘，实不相瞒，玄林卫正在外面追查我的踪迹。我若在此久留，势必会连累于你。”临岚毅然起身，嘱咐女子道，“你在家中关好门窗，不要轻易出门。若遇梦境异动，或是其他危险，可去城南问芳亭求救，长明灯灵会听到的。”

“岚姑娘，你要去哪儿？”唐染秋忧心道，“既然外面危险，不如留在我家，至少……还算安全。”

“唐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临岚快步走到门边，站定，“但是，我得去找洛城主清算清算……这笔数额巨大的生死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