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明日生死事,快意当前且尽欢。”
“云楹,你终于来了。”
黑云压城,寂夜无星。空荡静默的梦境之城里,突兀地回响起洛城主的幽咽低喃,语调却如故人叙旧,温和而有耐心。
正在疾步赶往城中居民区的临岚闻声抬起了头,足下微慢。
“不好意思……我还是习惯那么叫你。”
她不耐地拧眉,边跑边喊:“洛永离,你有胆量就现身说话!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
“哈哈……你也有跟我急眼的一天。”洛永离虽言辞嘲讽,语态却依然温润有礼,“早知今日若此,当初为何要毁约呢?”
“现今的你,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在睡梦中沦为生祭……是否会自责、会后悔,没有乖乖回到凤凰树中,继续为我的幻阵供灵?”
“我不毁约,你就一定不会取人生魂吗?”临岚高声质问,一语道破,“你从未真正想要放过这些无辜的凡人,只不过用幻阵的‘九日’法则——这根无形之索拴着,以备不时之需。”
“你还真是懂我啊……”洛永离冷笑了一声,话意里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欣赏,“之前不是挺有本事么,三言两语就将那位替我镇守‘芷梦’的巧匠劝去往生了……这一回,我倒要看看,在这灵力全无的‘芷梦’,你一个弱女子,要如何对抗我精心栽培的灵将!”
临岚足步一顿,环顾四周,疑道:灵将?这个梦境里,不单有人类的魂魄?
当是时,纵横交错的城南街巷里,冷不防冒出一簇簇阴郁的黑影,左右夹击,移形换影,没几个眨眼的工夫就移到了临岚十步之内。
她定睛一瞧,那些人衣着整齐、步伐有素,手执统一配置的刀剑,正是赫赫有名的洛府玄林卫。
是了,他们都是仙灵化身的侍卫,自然可以随意出入“芷梦”,与人之魂魄无异。只是,他们的神情……
临岚一边扫视附近可作掩身之所,一边小心提防他们可能发起的进攻,不免发觉了些许端倪:为首的几个侍卫虽则戴着黑色面罩,然而眼光呆滞、瞳孔扩张,恍若无神之壳,只靠潜意识行动。
难道……他们也被洛永离抽走了魂识,祭于幻阵?
她且退且防,暗自握住藏于袖中的银剑剑柄,蓄势待发。
“云楹,我始终期待与你结盟。”洛永离的声音在深沉的夜幕里杳然回荡,犹如窥视者的阴骘心声,“但你一再耍我,是该受点惩罚。若你回心转意,便来闻弦居相见吧……”
“废话真多!”临岚怒斥一句,便不予理会。
“锵——”
仿佛得到了主人的授意,第一道剑光从左前方斜劈而来,直白生猛,临岚却未右撤,而是直接拔剑相迎——果然,剑芒交击之下,金铁尖鸣,火花四溅,摧人耳目;就在此时,她的右后方便有另一道剑光随之砍下,咄咄逼人,不留余地。
临岚无暇后顾,速将银剑挥开,以其惯性挡开这一击后,飞身掠起,踢倒了几个玄林卫,踩着他们坚实的肩骨,跃上最近的围墙。
是时候使出师父传授的惊鸾剑法了。她闭目回想了一息,剑气从心而发,脱手飞去:“引凤离巢!”
这一招是“鸣鸾踏歌”的接续,包含“凤惊”“凤啸”“凤哭”三式,须配合轻身功法,在漫天剑影中掩饰身形,扰乱敌人视线,再伺机而起,以出奇制胜。
梦境千变万化,凡事皆有可能,只要身处其中者思维不受局限。临岚心里想着失重,旋即轻松跃上围墙,勉强算是施展了轻功,因此紧接着使出这一招“引凤离巢”可谓顺理成章。
黑衣人果真被她迅疾而花哨的银白剑光所惑,一时找不出破绽,便像是思维错乱一般,蜂拥而上,挥剑猛攻,不循章法,却招招致命,式式无情。
锋利的剑光倏地划破了女子的脸颊。
临岚心觉不好,堪堪止住剑势,紧急切换为“有凤来仪”三式——“凤起”“凤舞”“凤落”,无意杀敌,只为突破重围,寻找绝路尽头的柳暗花明。
这一招步法迂回,以柔克刚,正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又若长袖漫舞,优雅从容。
临岚手腕灵活,剑随意动,身姿轻巧,每一刺皆无攻意,却都神奇地化解了直逼眼前的危机。不消几个回合,她便一眼瞧见了玄林卫分布稀疏之处,手中剑法忽又转为“鸣鸾踏歌”,足下加速,且战且走,最终一个箭步顺利突围。
玄林卫人多势众,而她孤身一人,绝不能恋战。
杀出小巷后,临岚四下张望,颇感眼熟,立刻闪身飞入另一条巷尾,隐没于一座柴门虚掩的小院中……
梦境之外,城南问芳亭。
月琢悄悄安置好用以引导各个区域内百姓撤离的仙羽令,即刻步履不停地赶来,请缃儿协助他入梦。
守在亭中的灯灵少女远远地见他前来,曳然飞起,凝作人形,殷切道:“公子已布置好了?快随我来。”
“有劳灯灵。”月琢走得急了些,步伐略显踉跄,但缃儿并未察觉。
“你非灵体之身,须先藏好身体,安然入眠,方可使神魂融入梦境。”缃儿请他在莲灯旁盘膝而坐,自己则围着他飘了三圈,用燃烧所生的烛烟将月琢松松环绕,“凉亭难以藏身,我便为你施一个障眼法,让别人看不到你就好。”
“多谢。”月琢不欲多言,迅速调整好灵息,为入梦做准备。
缃儿绕完三圈后,原地停住,念念有词。但听一声娇喝“隐!”,倏然玉指拈花,点烟成纱,织作柔白帷幔,将紫衣男子端坐的身躯轻笼于内。
“公子,接下来,我就要引你入梦了。”缃儿在这层轻纱之外郑重宣布,严肃叮咛,“寻到岚姑娘后,速速原路返回,切莫横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