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幽茫,泛着沉郁灰暗的白,唯这一方石林有明黄暖光熠熠浮动。
临岚半梦半醒地躺在石林深处,偶然抬起乏重的眼皮,却见一束清影踏着雪松玉枝,悠然落下。
蓝衣白裙,是她。
“……岚姑娘?”熟悉的语声撞入耳膜,她显然也看见了她,足踏雪石,急急奔来。
临岚撑着这一缕神志,对突然现身于此的冰雪仙灵说了一句:“带我去凤凰树下。”便又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好,你坚持住!”雪奴蹲下身来,负起女子,随即单手结印,驾云而起。
临岚身量颀长,比她高了小半个头,然而负在背上浑若无物,纤薄虚浮。雪奴心里一酸,回首望了望昏睡的女子,生怕自己飞得太快,就会将她颠碎了,是以尽量放慢了速度。
两人去后,脚下光华流转的土灵位点也逐渐安息,恢复了石林常态。
子时,巫凰山顶。
碰巧相聚的四人支起了两堆篝火,团团围在凤凰树下的断崖边,各怀心事,缄默无言。
他们两两都算熟识,再不济也打过照面,谁料聚在一起时,场面却是异常地尴尬。
临岚醒来时,乍一眼瞧见守在一旁烤果子的云崖,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又回到了三年前隐居仙月山的那段日子。
如果是真的,那就好了。
但她略一低头,便发现了盖在自己肩上的紫墨华袍,顿时目色一沉,被迫面对她还在南疆巫凰山的事实。
“师父……你没走啊?”
云崖见她挣扎着爬起,连忙搭了一把,让她得以坐稳,方开口道:“我一直在叶榆城。”……等你。
他看着临岚的眼睛,没有说出那后半句话。不知为何,临岚看向他的眼神,好像变了……
变得陌生而冷静,不再掺有欲语还休的复杂情愫。或者说,她的眼神里,不再带有已逝爱人荼月的烙印。
清澈,宁静,纯粹——这样很好,本该如此。云崖了然,荼月之魂既已散去,她便不会再对他怀有执念了。
他与临岚,只是师徒。
“师父,对不起……我把师娘的双魂放了。”临岚捏着月琢的软袍,小声招供,唯恐云崖怪罪于她,“我想,她定是希望你能放下执念,好好生活,莫要自缚于过往,也莫要……负了故人心愿。”
云崖失笑,温柔地望着她,眸光释然:“……傻楹儿,你都想通这一层了,我还会怪你么?”
临岚讶然抬头:“师父,你早就……”
“是啊,早就释怀了。”他轻揉了揉临岚的脑袋,将她睡乱的长发细心抚顺,笑眼里含着善意的嘲讽,“没想到你啊,就像一头固执的小牛,一个人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拉都拉不住。”
临岚撇嘴,不满地躲开,抱着双膝,低声问:“师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昏迷前,我记得身边只有雪奴。”
云崖被问得一愣,挪眼一瞥另一堆篝火旁端坐的月琢,暗忖:还能怎么找到的,多亏了他呗。
但云崖也不是傻子。日前初见月琢时,他分明与临岚相处自如,颇似密友;而今……这副想要靠近又避之不及的态度,稍有眼力见的人都会瞧出,他们二人之间,可能是发生了什么龃龉。
云崖斟酌着言辞,试答:“雪奴姑娘把你带到这里时,我刚好赶到山下,见到了山顶的微光。于是就……”
“是他引你上山的吧。”临岚轻描淡写地戳穿了他。
巫凰雪山重峦叠嶂,又经历了翻天覆地的雪崩,即便是她借助原身疗愈神魂所产生的一点光亮,又如何能被山下之人看见?
云崖讪讪一笑:“……你说得没错,是他带我来找你的。你们的计划,可还顺利?”
“嗯,师父不必担忧。”她扬眉笑答,岔开了话题,“果子……可以吃了吗?我好饿。”
云崖举起树杈吹了又吹,递到她手中:“来。”
临岚咬了一口那烤得焦黄酥脆的雪地野果,顿感齿颊生香,喉头微甜,就连埋藏心间的苦涩,也像是被冲淡了些许。
如果每天都能这么简单地活着,那该多好。
她细细咀嚼着果肉,眼眶却渐渐红了。
“你先吃着,我再给他们烤两个。”云崖拾起火堆旁的另外两枝树杈,串上果子,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