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整座石林骤然亮起一片澄黄明净的光波,如同璀璨金月涤荡去尘世阴霾,尽显清柔。
荼月之魂飘摇于石林之上,无风起舞,翩然自乐。灵光遍及之处,薄雪消融,野草漫生,便似神女洒下了圣水,滋养着贫瘠的石林,照拂着沉睡的生命。
土灵位点……成了?
月琢尚在雪山另一面的霜洞附近搜寻临岚,冥冥间忽若有感,仰头望月,难掩震惊。
她怎么会去那里?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在叶榆城盘桓的云崖忽觉耳清目明、神思朗然,藏于玄色斗篷下的银白枯发根根转黑,一改垂死之相。
楹儿,不……怎么可能?
主动解缚三魂可谓凶险难料,稍有不慎,便会心智尽丧,走火入魔,甚至……魂残魄损,化为厉鬼,再无转生之机。
九日之期未到,她为何这么做……那位神人不是说,会保她无虞吗?
云崖心乱如麻,顾不得客栈小厮还未上齐的晚餐,迅速起身向外奔去。
亥时,洛府。
雪奴以怀柔之法引导洛永离找回了初心,本想乘胜追击,从他口中探出更多有关幻阵的细节,再谋出路,谁知洛永离一时情动,自闭灵息,再度昏厥。无奈,她只得将他扶回别院房中,暂作休整。
不料这一次,他竟睡得比先前还久、还沉。
她便自作主张,遣散了洛府剩余的侍卫、仆从,独守院中,静心修炼,重塑仙魂。
直至深夜……
洛永离又一次坠入了芷梦幻境,不辨虚实。
梦里的玖音笑容宛然,候在洛府大门前,迎接风尘仆仆的他回家用膳。
他欣然奔向了妻子,相携入内。
“夫君,看你近日为城中事务操劳,我甚是心疼,特地为你准备了安神补气的养生汤,待会你定要多喝几碗。”
“好……”他抚了抚妻子柔顺的鬓发,含笑展颜,“玖音有心了,但也不要累着自己,我还想与你白头到老,做一世闲散夫妻。”
“你惯会说些不着边际的情话……”女子柔婉一笑,羞怯娇嗔,眉目间却有悲观之色,“我明明,活不了几年了……”
“不会的,你相信我。”他停下脚步,拥住女子,轻吻她冰凉的额心,“我已找到与你相配的灵体,待我消除她的灵智,即可为你续命。纵使天降神罚于我,我也甘愿抵受——只要玖音能够活着,我便不悔不休。”
女子抬眸,愕然悲言:“夫君,你为我……杀了无辜之人?”
“这怎么是‘杀人’呢?”洛永离目光一寒,微弯的唇角隐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得意,“她与我的玖音一同存在,不是么?”
“你错了……人若失去自我,虽生……犹死……”女子无力相劝,微微摇头,凄然落泪。
“玖音,你哭什么?我们可以长相厮守了,这样不好么?”洛永离敛袖拂去她的泪珠,深感不解道。
“闻心……你忘了我吧。”女子泪眼婆娑,诚心祈求,“你是石妖,寿命悠长,无须为我一介凡人违逆天道。百年时光足以令物换星移、金石腐朽,那时我已归于尘土,你也会有新的爱人……”
洛永离瞠目不言,似全然无法接受。
“玖音向来深谙我心……何以说出这种丧气话?”他不觉退后几步,打量着这个哀声低泣的女子,惊问,“你是何人?”
梦境与现实不期重合,“她”的身影宛若与他相隔水帘,立于瀑布之外,晃动不息。
“洛永离,你仍是自甘沉沦,不愿看清她的真意吗?”雪奴声音沉着,凛然质问。
“呵,果然……”他猛地推门而出,撕破了幻梦与现实的边界,一步步走向旋音湖畔,怒视着“她”,笑道,“你留在我身边,却是为了替他们做说客?”
他所谓的“他们”,无疑是月琢公子和临岚姑娘了。雪奴心神警惕,并不答话。
“既不是真心陪我……那便从玖音的身体里滚出去!”
他话音未落,便猝然打出极其凌厉的一掌,直指雪奴。俄顷墨刃成风,狂卷落叶,搅碎了小院中犹自盛开的无数芳菲,狠狠刮向手无寸铁的女子——这一招迅猛如箭,不容人反应,与那日打在临岚身上的掌锋如出一辙。
雪奴方要抬手格挡,便觉一股强劲的气流迎面扑来,震得她五脏欲裂、六腑俱碎,竟将她的仙魂生生推出了这具逝去已久的女子躯体……
魂体相离的瞬间,她却无半分疼痛,反而觉得浑身松快,胜似羽化登仙。
也罢……总好过一生被困此身,不得自由。
雪奴随风逐尘地飘在半空,笑着安慰自己,又被余风所及,直直坠入旋音湖中……
而那玖音之躯便如断线的风筝,在冰雪仙灵离体的同时,软软瘫倒在地,被疾步上前的洛永离一把揉进了怀中。
“玖音……你不会死,我带你回兰室……”
七日的奔走与对抗,到此刻仿如一个笑话。一切,又重回原点。
湖水冰寒,却蕴有纯净的灵力,润泽着她的仙魂,修补着她的血肉。雪奴随着漩涡沉到湖底,无意间伸手触及那件被她投入湖中的土灵神兵——“麒麟血珀”,便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本能地紧紧握住。
她尚未意识到,那旋音湖中充沛的水灵,正是一潭取之不尽的天地精华,已经助她重新凝聚出了更加稳固的仙身。
沉寂少时,湖底明光大盛。她蓦地睁眼,但见玄冰灵核寒光烁烁,麒麟血珀金辉流溢,本是相克的两物在水下灵力交融,冷暖相织,迸发出圣洁耀目的华彩,映入雪奴眼中,令人恍若置身天堂。
……这是怎么回事?
雪奴双眼微合,神思混沌。
正自茫然间,她又觉仙体一轻,便从僭灵幻阵的水灵位点,被莫名的法术效应传送去了扶源幻境的土灵位点——也即,临岚所在的那片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