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颤。她自称“薛银屏”,是将薛礼的姓氏冠在自己身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因为与薛礼伉俪情深,还是为了做生意方便?
她知道薛礼是因为我而死的吧……
我振作心神,摇头道:“这位掌柜此言差矣。既然掌柜的已经做了十数年生意,难道不该提携眷顾后辈?何况薛掌柜一个妇道人家,置业经商独撑门面是何等不易,我等男儿更当加倍尊敬。像这样,成群结伙堵上门,岂是吴掌柜这等前辈应有的举动?”
吴姓商人被我挤兑一番,脸上便不好看。围观群众的议论也多了起来,窃窃私语声中,舆论的天平明显倾向于银屏这一边,我清楚地听到有人不屑地说“欺负妇道人家算什么”。
银屏上前几步,与吴姓商人咫尺相对,铿锵有力地说:“吴掌柜,薛某敬您是前辈,之前已经三番两次拜访过,虚心讨教。无奈我敬前辈,前辈却欺我年少女流,推三阻四。薛某无奈,只得自行摸索,费了许多功夫才开了这间绸缎庄。薛某并不认为有何对前辈不敬之处。”
吴姓商人的脸色愈发难看,嘴唇紧抿半晌不语,最后重重“哼”了一声,沉声招呼他的跟班们:“我们走。改日再谈。”
一群人装腔作势色厉内荏地走了,围观群众也跟着散去。令人欣慰的是,有一些人特意来跟银屏打招呼,称赞她家的货品,鼓励她好好经营下去。
我看银屏的眼中明显流露出些许疲惫。等到众人散去,她转向等在一旁的我和杜敏,对我们行了抱拳礼:“多谢二位挺身而出。杜公子我记得,前两日来过。敢问这位是……”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挺直腰杆,迎向银屏的目光。杜敏介绍:“这位是我的远方表亲,姓夏名成,此番与我一道入蜀。夏兄身手好,又是自家亲戚,有他跟着,父亲放心。”
银屏点了点头,露出几分笑意:“原来如此。我记得杜公子上次说,此番是头一遭独自出远门做生意,长辈有些担心也是情有可原。”
她看了一圈店铺,已经恢复如常,但一时半刻也无人进门,便示意我俩:“坐下喝杯茶水吧。有什么感兴趣的货品,尽管随意挑选。”
我对杜敏暗暗点头,他顺势接受邀请。银屏便让伙计张罗茶水点心来招待我们,就摆在店铺明面上,来往的人稍稍留意便能看到。
这一手宣传策略其实很到位。不管我俩的生意成不成,至少给路人造成“我家有客上门”的印象,好过空无一人门可罗雀。
谈生意的事,我并不参与。旁听杜敏和银屏认真地在探讨绸缎品质、订购数量、价钱、货期等具体问题,我左耳进右耳出,精力只在观察银屏和她的店铺。
能看出店铺的风格非常务实,并不花费精力在多余的装修上,但也用心设计过了,不至于磕碜寒酸,朴素中蕴含一些精巧的设计,看着叫人舒服。
盯着来回走动忙碌的伙计,我又忍不住思绪发散。银屏为什么会经商?关兴和薛礼之后,关氏是不是无人能够承袭武将的官职,亦或是年纪尚小,仅能继承爵位虚名,无法拥有实际官职。而银屏作为女性,即便出身将门、武艺卓越,也无法接掌父兄的兵符吧?
忽然一声清亮的“夏兄”传入耳中,我倏地扭头,对上银屏那双灼灼闪亮的眼眸。她的目光内敛中带着审视的意味,意味深长地问我:“夏兄此前可曾来过蜀地成都?”
我立刻否认:“不曾。这是在下初次入蜀。与薛掌柜也是初次相见。”
银屏应付地说了句“是么”,眼神依然在打量我。我尽量让自己保持自信从容的笑,问杜敏:“公子,咱们的生意谈得如何?”
杜敏看着我的眼睛,试探着说:“薛掌柜这边的意思,我差不多了解。不过还需货比三家,才能最终选定。”
我点头:“那我们便不多打扰薛掌柜?”
杜敏心领神会点头起身,向银屏道别。
银屏也跟着起身、回礼,没有多说什么,只说等我们好消息,客客气气把我们送出了门。
我们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走出去,一名男子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动作迅捷如风,与我擦肩而过冲进店里,喊了一声“银屏!”
我心中顿感诧异。呼喊女子闺名,非关系亲密者不可。我忍不住驻足回头,转身去看。
只见那名男子看起来三十中段,比我年长几岁的样子,身量也比我矮一些,身形十分扎实。那人衣着是明显的武人装扮,短衫劲装,虽然没有带武器在身上,刚才那走路的步伐身姿,一看就是穿惯了铠甲的武官。
男人径直冲到银屏面前,拉着她的手问道:“我听闻有人来店铺找麻烦,匆匆赶来,可有事没有?”
银屏对他露出柔和的笑,语气也多了几分柔软:“没事,我应付得来,你不必总是记挂。店铺开门两年有余,街坊邻里、来往客商,人心自有公道。”
我惊讶于他们两人话语中的亲近感,一时间忘了隐藏自己的目光,笔直盯着人看了许久,脚步也忘了移动,以至于银屏忽地看向我,隐隐有疑问之意。
我赶忙拉上杜敏落荒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