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杜敏一眼,他心领神会,我们两人便小心挤入人群,选了个偏僻又能看清全局的位置站定。
果然是几个人在吵架。人群围着一间绸缎庄的铺面,“薛记”两个字的牌匾挂在门头。一名三十上下的女子穿着水蓝色的男式猎装,薄施粉黛,不加环佩,看上去英气逼人。
女子带着账房和伙计站在自家铺子门口,正在与一群人理论。女子声音清亮,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他们似乎在因为生意的事情争执,可我却在看到那女子的第一眼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是关银萍。
即便多年未见,我也一眼认出,那就是她、关银萍,关羽的女儿、关平和关兴的妹妹、薛礼的遗孀,我在成都隐姓埋名的那一年里与我情同兄妹的关银萍。
我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我的激动。我确实预想到这次入蜀可能会见到银屏,但我尽量想要避免相见。我没脸见她。我愧疚于欠她太多。而且如果被认出来,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反手将我捉拿。
然而她就这样生生闯进了我的视线,或者说我突兀地闯入她的生活,在猝不及防毫无准备下迎来了这场重逢。
我说不出话来,也挪不开视线。整整九年过去了,银屏的外貌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五官没有大变,但面相明显成熟。身材也不复少女时期的纤细,不过也没有走样,只是略显丰腴。
她的气质更是变了不少,从前那个意气飞扬不输给男儿郎的少女,已经被岁月磨去了最尖锐的棱角,变得沉稳成熟,站在那里便能撑起局面,不再是跟在我和关兴后面打打闹闹的小丫头了。
时光荏苒,终究将我们变得面目全非。
我心旌荡漾,半天才回过神来,仔细听了两拨人马争吵的内容,才弄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原来找上门来的是附近几家规模较大的布庄绸缎铺,他们认为薛记做生意价格给得太低,抢了他们的生意,也扰乱了市场,打破了他们彼此约定好的价格,逼她提价。
银屏据理力争,自家绸缎庄走的是平价路线,进货渠道也与其他家不一样,并不想加入大商户的价格联盟。
我偷偷问杜敏:“你觉得她的价格比别人低,就会抢走别人生意吗?”
杜敏小小声地回应我:“我觉得不会。货品的价格应该根据品质、成本以及市场来确定。这家的货品相一般,售价低一些自然有它的道理,旁人无权置喙。”
我默默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没错。做生意本来就是相互竞争,现代商战有的是用低价占据市场、拖垮对家的实例。假如银屏有能力做这件事,她为什么不做?再说,她也许可能没这个想法,单纯就是想薄利多销罢了。
“我们去把他们赶走吧。”我对杜敏说,“这家的女掌柜认得你么?”
杜敏略略吃惊:“要这个时候出去么?会否过于张扬……”
我其实是见不得银屏被一群大男人这样围攻,有心想要出头。换了旁人,我可能确实不会在这个时候冲出去。
我摸了摸自己下颌的胡子,再看看自己穿的长袍、整整头上戴的布巾,觉得银屏应该认不出我来,便坚定地说:“现在就去。一般男人联合起来找一个女子的麻烦,算什么英雄。”
杜敏的眼神热切起来,用力点头:“叔权哥所言有理!”
我赶忙叮嘱他:“不许叫叔权哥!这是在外面。走,你走前面。”
杜敏按照我的指示,一边拨开人群前进一边扬声说道:“薛掌柜,你这边好生热闹啊,可是有何喜事?”
他一出声便将所有注意力吸引过来。银屏的目光也跟着扫过来时,我的心紧了紧,见她只看了我几秒,便又重新看向杜敏,我知道她没有认出我。
来找麻烦的那些人当中,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着颇有几分傲慢,睥睨杜敏厉声道:“外乡人缘何插嘴本地事务?”
我朗声回答:“正因为是外乡人,不受本地人情世故束缚,方可仗义执言。”
众人目光又聚集到我身上。为首者皱眉:“此言何意?”
我笑了笑,昂首挺胸:“诸位在场的都听到了,说了半天,你们言语间指责人家店铺中货品的卖价,请问有何依据?”
对方拂袖冷哼:“我等做同样的生意做了十数年之久,她一个刚刚入行不到两年的女娃儿,懂得什么?胡乱卖价只会叫人看笑话,最后大家都没生意做。”
银屏轻笑一声:“吴掌柜真是多虑。薛记卖什么价钱,与诸位有何关系?诸位愿意定什么价,薛记自然也不过问。薛银屏做生意,不过是问心无愧、遵从本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