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出身河内名门的虞氏身为太子妃,理所当然会成为皇后。但虞氏是曹丕做主定下的正妻,曹叡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她,婚后更是对她愈发厌倦起来,他打从心里不想立她当皇后。但不立发妻这件事还是遇到了一些阻力。虞氏背后的家族暗中活动,朝中一些名士纷纷上书敦促册立皇后,后宫中则是郭太后极力支持虞氏,搞得曹叡更加不爽。最后还是因为虞氏出言不逊得罪了太皇太后,被趁机遣送邺城宫殿,曹叡才成功地把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赶走。
我看着他熟悉的字迹,感慨不已。他的事后追述看起来轻描淡写,实际上的复杂艰难不难想象。能有这个结果真的很不容易。毛氏终究比虞氏要好。我不能在他身边照顾,因而我希望陪在他身边的人,能够对他全心全意,也能令他心情愉悦,让我在千里之外为他稳固江山时,至少不用担心他身边无人可亲。
战船继续在黑夜中的江面上顺流前行,速度很快,站在船头的我已经能看到前方江岸上绵延的营火。在我身后,一左一右站着夏侯和与司马昭,两人紧张兴奋的心情令我感同身受。
离开洛阳的时候,除了一直跟在身边的陈庆和筚红棘,我另外还带走了两个人——家里最小的弟弟夏侯和、以及司马懿的次子司马昭。他们两个年纪相仿、性情相近,一向交情很好,并且有个共同的特点——都很崇拜我。只要我在京城,两个人就结伴围在我身边打转。司马昭今年刚满十六岁,夏侯和比他大两岁,两人都到了能上战场的年纪,因而这次我返回江陵之前,两人商量好,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跟着我。
起初我是坚决不肯同意的,主要原因还是责任重大。夏侯和是家里最小的弟弟,性格活泼开朗,向来得到所有人的喜爱。之前因为我与曹爽私斗,误伤了他,导致他脸上留下伤疤,破了相。虽说他本人毫无怨言,我自己却深深为此懊恼自责,在家人面前无地自容。江陵深入荆州南部,对吴蜀两方都构成威胁,纷争战事在所难免。若是把他带在身边,上了战场刀剑无眼,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回夏侯家?再加上跟他捆绑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司马昭。司马懿最看重的就是长子和次子这两个儿子,要是受伤遇险,我同样不好交代。
但他们两人比我还要坚决。被我拒绝之后,两人使出浑身解数。司马昭说服了他父亲,在司马懿的支持下两人得以进宫面见曹叡,倾诉了一番自己的报国热情。曹叡以前在任城王曹彰矫诏叛乱的时候就与他们俩有过同生死共患难的经历,听到他们愿意投身军旅自是欣然同意,给两人各自封了个杂牌校尉的官职,编入江陵守军之中,正式成为我的部下。我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这对活宝。
夏侯和要跟我一起走,顿时成了家里的大事。尽管他取得了他的亲生母亲、我的嫡母曹夫人同意,曹夫人还是撇开他单独把我叫过去,百般叮嘱。夏侯霸也一百个不放心地嘱咐来嘱咐去,叫我一定要照顾好他。我知道,我对此责无旁贷。
离开洛阳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太和元年三月二十日,天气很好。二哥夏侯霸和六弟夏侯惠来给我和夏侯和送行。我看着夏侯霸那张已然与我初见他时相比沧桑许多的面孔,内心激动。在我还是原本的自己时,作为一个独生子,我从未体会过真正的同胞兄弟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我能在这个时代走到今天,最应该感谢的人或许还是夏侯霸。在父亲和兄弟相继凋零的夏侯家,他作为次子,为兄弟们撑起了一片天空。
司马家的送行队伍更为豪华,司马懿亲自来为次子送行。他倒是没多叮嘱我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很清楚他根本不需要开口,我也不会忽视司马昭的安全问题。尽管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敌人,至少现在,同在曹叡的朝廷中为官,彼此之间都在努力促进关系的融洽。
还有一个人也来送我出城,就是曹叡。
以我的官职级别,以我此次离京的目的,断然是无法劳动皇帝御驾亲自送行的。但曹叡还是来了。不顾是否符合礼制和身份,不管会不会有流言蜚语议论纷纷,他还是来了,与其他人一起送我们出城十里。例行的场面话说完之后,他把我单独叫进御辇,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短则三年,长的话……十年吧。”
他的神情立刻黯然,喃喃道:“十年……”
“三年,江陵抽身。十年,天下可定。”
他略作沉吟,轻轻点了下头:“那好吧,你在江陵等着朕,朕会去见你的。”
“多谢陛下信赖……”
我的客套话没说完,被他用唇堵在了嘴里,一吻悠长。
那一吻的感觉,仿佛近在昨日。他脸上绝美的笑容,犹如触手可及。我知道,这些就是我全部的动力。没办法,谁叫我就是这么没出息,终究是爱他这个人,胜过世间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