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初一挑眉。
凌初一盯着小泰迪。
片刻安静。
算了。
凌初一想。
不逼你了。
“郑庭酒对不起。”
他没说对不起什么,郑庭酒也没问,只是应下来,然后说“好,原谅你了”。
凌初一捂着脸沉默了十几秒才又重新开口,声音在一瞬间哑得厉害:“你什么时候回去的?”
“星期三晚上,我星期四没课,就回去了。”
“晚上几点?”
“凌晨。”
凌晨。偏偏是凌晨。
他最知道那个房子凌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凌初一放下手:“凌晨一个人往那儿去,你想什么呢?”
“嗯。”郑庭酒关上车门,放松地向后靠着,他们将近一个周没见过面了,现在听见对方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冲撞的找不到出口的一切都被悬搁,郑庭酒从心叹息:“想你。”
他没让自己的话落下来等凌初一回答,而是接着说:“一个人住校习惯吗?让小泰迪跟着你,有个伴。”
凌初一声音有点僵:“……我有室友。”
“嗯,我知道。别打架。”
凌初一在心底“嘶”了一声。
郑庭酒的声音温柔和缓,给人一种一切平静如常的感觉。
凌初一声音放软,叹息道:“郑庭酒……我也给你个台阶,你给我道个歉吧,我原谅你了。”
他边说边站起身向外走去。
郑庭酒的声音依旧温柔:“凌初一,江修和我说星期五那一整天,你嗓子哑到说不出话,什么感觉?”
凌初一脸色一变,愣在原地。
什么感觉?
表达被扼杀,语言消失,尘封的痛苦沉默又鲜明。
郑庭酒在他的沉默中轻声说:“别这么原谅我,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以愤怒可以质问,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可以。那天在机场,你找了我多久?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想了多久?这些问题你问我也是一样的,不用试探你在我这里的分量,凌初一,我在乎你是必然的,不然我也不会回来。但在两个人都竭力维持平静的局面下,冲突爆发得也更彻底。我很讨厌逃避什么东西,这次果然也失败了。”
稍稍停顿,郑庭酒接着说:“你小时候和我说过,给我当泰迪熊,记得吗?”
凌初一感到喉咙发紧:“……不记得了。”
“嗯,你那时候太小了。”郑庭酒温声说,波澜不惊的声音搅动起捆绑住两个人七年的灰烬,“凌初一,非要说的话……这就是我离开的原因。”
话音落定,尘埃四起。
站在夜幕将近但灯光未启的宿舍楼楼梯,尖锐急促的上课铃和郑庭酒平静的宣判一起到来。
“但是现在,我不会再是你不得不原谅的兄长,凌初一,你完全独立。”
……
好像在做梦。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层层叠叠的大人的身影,像一座座移动的山。
小小的手,紧张地抓握。
握到了一截冰凉带茧的手指。
手指的主人反握过他的手,拢在手心,稍稍弯腰问他怎么了。
是郑庭酒。
……好嫩的郑庭酒。
他下意识就想笑话对方,然后听见自己细声细气说“太高了”。
哦,确实在做梦。
几岁?真实发生过的吗?
人能梦见这么小的时候的事吗?
另一道不解的声音传来:“什么太高了?”
梦里的“凌初一”没有偏头去看,所以他没能看见声音的主人长什么样子,不过他还是听出来了。
是文瞬,当年吴医生的助手。
他得有几百年没见过这个人了吧?
“他说其他人太高了。”
凌初一有些诧异,下一秒,郑庭酒拉着他站定,然后弯腰从正面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他熟练地圈住对方的脖子,转着头东张西望,然后又把下巴搁在郑庭酒肩上,随着后者走路的频率轻轻颠簸。
文瞬伸手来接:“我来吧。”
郑庭酒笑笑:“你抱他会哭的。”
文瞬有些无语:“黏人精。”
“凌初一”装没听见,凌初一却跟着郑庭酒笑起来。
原来他小时候这么烦。
视角平稳推进,他们踏进了酒店大厅,熙熙攘攘被隔绝在外,文瞬一路陪着,看到他们刷卡打开房间后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说“有事叫我”。
“凌初一”已经撒欢跑进去了,凌初一却没走,他看着郑庭酒转过来对文瞬说:“我下午三点有一个交流会,麻烦你到时候过来帮忙看着他,别让他出去。”
文瞬刷开对面房间的门,点头说好。
凌初一心里大致有了推测。
这应该是郑庭酒某一次出远门考试或者是比赛时的事,一般这种时候郑庭酒都会带着他,他什么也不用干,乖乖跟着就好。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出门的机会少得可怜,在上学以前家几乎是他活动的全部范围。
在家里,先生很少外出,他不会说中文,对于出门感受本地文化的兴趣也不大,很多时候都是端着咖啡或酒在图书馆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平和又苍老。
朱阿姨和其他人一般不会带他出去,没人愿意担背后的风险。
最喜欢干这事的是沈昭,拎着后衣领就把人带走去玩了,什么好玩玩什么,把他拎去飙车的次数也不少,然后又把人直接送到医院。
可想而知郑庭酒去医院守着他的时候会多伤心和生气,次数多了他也就不愿意跟着沈昭出门了。
所以后来,他都是跟着郑庭酒,郑庭酒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妥妥的跟屁虫。
这次看来也是。
房间里,郑庭酒带着他仔仔细细洗了手和脸,两个人叽叽歪歪废话连篇地聊,聊昨天的比赛,聊刚才的午饭,聊路边的小摊贩,聊建筑物上的字,还聊那个他们刚走过去就是绿灯的路口。
然后两个人开始研究比赛方送的周边,哈哈大笑。
凌初一“看”着两个小孩聊到睡着,心情复杂。
庭酒哥哥一直把小初一照顾得很好。
就像照顾一只心爱的小玩具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