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到外,从上到下,从上课到放学。
连旷下午两节课总算成为导火索,点燃三个人故意从一班直降五班的荒唐举动——去年凌初一就被约谈了,不过那时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凌初一的成绩不稳定也是事实,所以只是由小柏警告了他一声别挑战学校的规章制度。
倒还真没学生愿意像凌初一这么一个班接一个班地换,就算不考虑学习因素,也总有玩得好的朋友在一个班的。
直到江修和蒋御楠也这么干。文(5)班班主任是赵信,柏杨当时还不怎么担心,直到旷考打架无视课堂纪律旷课这么一件一件地来,简直是把老师们的神经放在地上摩擦。
三个人回到教室,摸黑收拾书包,蒋御楠打了声招呼先走了,江修强行把凌初一一直“送”到宿舍楼下,临走前凌初一终于开口,当了一个小时的鹌鹑,声音都有些哑:“你故意挑下午那两节课的?”
那声斩钉截铁的“就现在”还清晰回荡在耳边。
江修的声音也有点哑,但他是笑着的:“对啊。”
凌初一:“……”
江修拍了拍凌初一的肩,还是笑:“被骂够了吧?收收心啊儿子,爸爸走了。”
然后转身就走。
被凌初一一脚踹在屁股上,一个踉跄。
两个人就同时笑起来。
没能笑太久,凌初一打开宿舍门的时候乔东隅正好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这人一点不嫌冷,全身上下就穿了条大花短裤,转头看见凌初一吓得手里的毛巾都掉在地上。
他迷茫地盯着凌初一,在关门声中回过神,扬声问:“那些是你的东西?”
凌初一点头。
乔东隅挠挠头:“哦,我刚才动你东西了,这宿舍好久没来人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没等凌初一开口,他又接着说了下去,眼睛亮晶晶的:“我看你桌上有盒象棋,玩吗?”
凌初一:“……?”
同一时间,风月。
乐队重新上台调试设备,为午夜场的新一轮狂欢做准备,舒缓柔和的背景音乐没持续多久,又变成了一首激情摇滚,狂躁炽热的鼓点一下一下砸在人们的神经之上,人群涌进舞池,气氛慢慢被炒热。
郑庭酒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视线粗略绕场一周,意外发现连店名都忽闪忽闪的酒吧内部装修和设计都很不错,他步伐随意地向吧台走去,在离吧台大概还有三十米左右的时候和祁愿对上了视线。
祁愿在笑,笑得前仰后合,就差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他看着祁愿转回头和酒保说了句什么,然后趴在台子上笑,肩膀一耸一耸的,是一个很欠揍的背影。
他走过去,在喧闹的背景声中开口:“我到了,走不走?”
“坐坐坐,哎呀坐一会,喝麻了。”祁愿直起身,很没有诚意地撒着谎,整个人乐不可支,“我老远看见你还以为你穿了个啥呢,原来是背了个书包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庭酒先是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也觉得挺好笑的,手肘撑在台面上支着脑袋笑了半天。
他倒不是笑自己背了个书包来,而是有种割裂的疲惫感。
今晚临时开会,三个多小时,结束后大脑都快宕机了,又从学校转场来酒吧,在吵到极点的这个瞬间只觉得好笑。
眼见着祁愿都快笑死了,郑庭酒敛了神色,解释道:“今天限号,从学校打车过来的,不背着还能怎么办。”
“学生就是稀罕啊。”祁愿偏头看他,上下打量。
白色上衣,红色长裤,黑色双肩包,一条造型奇特的长项链——简单,年轻。
祁愿又笑起来,在音乐声和欢呼声中扯着嗓子喊:“没开车正好,喝酒吗?”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刚才的酒保不知所踪,他刚想站起来问问,就看见一个妆容艳丽的女人端着托盘脚步娉婷地向两人走过来。
走至两人面前,女人将托盘放好,嚣张明艳的红唇一扬,掉落下一串清朗朗的笑:“不好意思久等了。”她微微弯腰把托盘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台面上,眼睛却是看着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让人能够听清她的声音,声音里是一份甜腻腻的嗔怪:“换班时间,谁知道Alan那家伙一秒都等不了……”
透明的液体倒进酒杯,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着色,祁愿扬起眉,在女人的注视露出一个散漫又柔情的笑,故意说:“Tequila。”
酒保妩媚一笑:“店里最好的龙舌兰。”
“不喝。”郑庭酒完全无视两人的视线,向后靠着椅背,手指在台面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在酒精和香水的味道中奇异地放松下来,神色倦怠,“走不走?”
“给个面子嘛,我可是等了你一个小时。”祁愿笑眯眯地,“倒也不是非要你喝,主要是想看你喝,tequila。”
这是实话,他只是想看。
还在国外的时候他见过Tequila喝龙舌兰的样子。低头敛眉,舌尖掠过虎口沾上盐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咬下夹在指尖的柠檬片,然后才放下酒杯,优雅,随意。流畅如行云,只是片刻的动作,却很难让人不印象深刻。
那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些人为制造的毫无必要的喝法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
后面他学会了,再次感叹果然是花里胡哨没什么用的东西。
郑庭酒眉梢微挑,笑着摇摇头:“不喝,我求你等了?”
语气温和,姿态随意,周身的气场矜贵又疏离,打量的目光多多少少,却没人敢贸然上前——祁愿也不敢,不然就郑庭酒这磨磨唧唧的性格早被他灌了。
但是他还可以专挑难听的说:“你这是自律呢还是自惩呢?”
“我这是,远离烟酒,健康生活。”郑庭酒站起身,视线掠过背对着两人收拾桌面的女人,拿起包转身就走,“走了。”
祁愿耸肩一笑,端起那小杯龙舌兰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毫不意外对上了女人的视线。
“老板让我给你带句话。”女人背靠桌面点了支烟,“安分点,别生事。”
“就没了?”祁愿撇撇嘴,觉得无趣,“我还以为你们下东西了呢,刚才那什么Alan心虚成那样,看都不敢看我。”
“哦,他是害怕。”女人不甚在意,“因为刚才老板也在。”纤长的手指轻轻一点,指向不远处的空位,“那里。”
祁愿神色一凛,起身向外走去。
午夜十二点,四下寂静。
骤然从喧闹中脱离出来,深夜冰冷的风涌进咽喉,祁愿猝不及防呛咳了一下,边咳边四处观望。
郑庭酒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双手插兜,神色平静地看着祁愿走过来。
祁愿总算顺过气,又是那副散漫的腔调:“看见了吧,我不是喝了么。”他摸出一个橡皮筋把头发扎成一束,和郑庭酒并肩走着,“不逗你了,你比凌初一还不好玩,犟什么呢。”
凌初一表面不吭气心里还会偷偷介意,郑庭酒则是喜怒都看不出来,就知道装。
“我这个人一向很守约的啦,既然上次答应你了,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通身的酒味被一点点吹散,祁愿眯着眼,感受风穿过发间的流动感,不再是那副轻佻的模样,不开口的时候沉淀出与年龄相符的成熟与故事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魅力。
然后他开了口:“不去问他反而来问我……我可真他大爷的讨厌追忆往昔啊,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停顿两秒,他笑眯眯地看向郑庭酒,“现在像个小孩了。”
原来你也不是那么无牵无挂。
比之前有趣多了。
“我第一次见到凌初一,就是在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