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愿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凌初一的脚步紧随其后，祁愿先他一步闪出门外，两个人隔着门板不动声色僵持着。

下一秒，听见郑庭酒叫自己的名字，凌初一手一抖，门就被祁愿从外面关上了。

他毫不犹豫打开门，只看见电梯门缓缓关闭，祁愿朝他挥挥手，看向凌初一的眼神有同情有调侃，甚至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温柔，他微微笑着，口型示意“待会儿见”。

短短半秒内，凌初一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惊惧，怀疑，不安，惶惑，所有情绪揉作一块硬邦邦的水泥糊在他的脑子里，被郑庭酒一句仓促的“受伤了吗”切割，传来尖锐的疼痛。

他立马冲了出去，把门从外面狠狠砸上，一把撞开消防门跑下去——郑庭酒家在七楼，并不算高，一梯一户，电梯无法在其他楼层停下，他完全可能在一楼大厅和祁愿正面遭遇。

……追祁愿干什么？

不知道。

“凌初一！！！”郑庭酒确实没料到这小屁孩穿着拖鞋和家居服都能跑这么快，他一路追到一楼，沉重的单元玻璃门总算拖慢了凌初一的速度，他伸手想抢在凌初一出去前把人捞回来，还是慢了一点，眼睁睁看着这人冲进雨里。

很好，开始生气了。

冰凉的雨争先恐后带走全身的热量，凌初一总算清醒了一点，刚想转身说“下雨了别出来”，就被一只手用力攥住，力气大到不容抗拒，凌初一怕郑庭酒淋湿，只好顺着力道跟着他回到大厅。

温柔熟悉的气味涌进鼻腔，带来让人失神的暖意，失控的心跳和喘息声重叠……

是郑庭酒把他按进了怀里。

视线收阻，凌初一后知后觉，鼻腔一阵阵发酸。

雨水好像灌进脑子里了。

凌初一进水了。

郑庭酒身上还穿着那件剪裁精良的衬衫，寒意在拥抱中蔓延，凌初一短暂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剧烈挣扎：“放开我……”

“他叫祁愿，我的一个朋友，我不知道他今晚会过来，也不知道……”

你追他干什么。

祁愿。

凌初一停住，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眼睫上的水珠随之滚落。

好陌生的两个字。

他很少叫祁愿的名字，他那时候都是叫这人Four，再亲近一点也就是阿四，习惯叫他祁愿的只有Zero，也就是易城。

“我的一个朋友。”

凌初一被冻在原地，连同他的思绪。

还有他的心。

“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什么，如果有什么冒犯到了你，我让他明天给你道歉。”郑庭酒还是用力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凌初一的后颈，然后顺着凌初一的脊骨慢慢往下抚，手上用了点力，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和往常任何一个时刻一样，从容镇定：“有什么问题，回去问我。外面冷，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良久，凌初一终于开口，模仿着郑庭酒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点疑惑，还有不易察觉的试探：“我吓到你了，是不是?”

郑庭酒温柔而笃定：“没有。”

凌初一的手冰凉潮湿，郑庭酒握得很紧，怕这人又跑，上一次牵着凌初一回家都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此时此刻却生不出半点怀念的心思。

凌初一沉默又顺从地站在他旁边，郑庭酒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凌初一小时候也干过这种事，只要在他认知范围内被界定为“外人”，就会想方设法不让人进门。

但不包括追出去。

——“因为我以前就住在新巷啊，长宁湖离我家，很近很近。”

——“庭酒哥哥，你还记得秦典吗？”

不对。

不是。

秦典不是意外去到新巷又被祁愿的“半个邻居”杀死的。

秦典本来就住在新巷。

凌初一去新巷，就是为了找秦典。

她就是那半个邻居。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祁愿和凌初一本来就认识。

……祁愿到底是怎么知道有秦典这么个人的?

郑庭酒的呼吸突然有些不稳。

刚才没来得及关注，现在才感受到剧烈运动后狂乱的心跳，咸涩的腥气堵在喉咙，逼得人想要干呕。

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推开门，明亮的灯光温柔地包裹住两个沉默的人，还有两颗湿淋淋的心。

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酒味，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先去把衣服换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郑庭酒闭了闭眼，无声叹了口气。他放开凌初一的手，拿起挂在一旁的西装外套，盖到凌初一头上，擦了擦他的头发。本来还打算擦一下这人满脸的水，突然想起今天中午这衣服沾了不少灰，又放弃了。

“两年前我在国外捡到他，他那时候重伤快死了，我救了他。”郑庭酒说，“那个时候我们认识，然后慢慢成了朋友。”

“今年五月份，他找到我，让我带他一起回国，我答应了。回国后我们联系不多，大概十天前，他来这里借住一周。星期六带你回家，我确认他已经走了，所以没有告诉你……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其它的问题我们待会聊，现在先跟我去把衣服换了，然后处理一下你的伤口。”郑庭酒停了一下，语气中甚至能听出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小初一，听话。”

他的声音太冷静，太从容，逻辑完整，无可挑剔。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

凌初一轻轻皱着眉，一声不吭。他很随意地向后靠着玄关柜，披着那件西装外套，湿透的头发被梳到后面，露出额头，嘴唇抿得很紧。

按理说他浑身湿透，应该觉得冷，现在却什么感觉都没有……空调开得太高了吗？

郑庭酒的视线温柔地落在他的身上，他注意到郑庭酒在看他额头浸了水的纱布——郑庭酒好像很难过。

他很想给他道歉，想抱一下他，和他说对不起，是我的问题，你不用给我道歉。

只要他再开口，他们就可以再粉饰太平，保持温情的暧昧。

……这对郑庭酒来说不公平。

凌初一就像一个突然被祁愿暴力敲碎的瓷器，他用一场慌乱的逃窜熬胶匆匆忙忙把自己补好了，害怕露出端倪。

可室内温度太高，胶水马上要化开了。

“郑庭酒，第一医院康复中心605病房，是你让人带祁愿去的吗？”

郑庭酒愣在原地，疑惑，又无措。

凌初一突然直起身，一把抓住郑庭酒的衣领，指关节用力到泛白。郑庭酒猝不及防被他压到了墙上，慌乱中不知道怎么压到了开关，“啪”的一声轻响，黑暗笼罩。

暖黄色的光从没有关闭的厨房门倾泻而出，成了屋内唯一的光源。

看上去近在眼前，却什么都没照亮，蒙蒙的暗中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只听到凌初一突然提高的声音，字字句句中几乎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我的第一个问题，回答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