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秦典张嘴就叫他“小屁孩”或者“小矮子”,能进化到叫“小孩”已经是秦典待人的最高礼仪了。
“你哥叫就不允许我叫啊。”秦典故意笑他,和凌初一对视的一秒立马收住了笑,“行了,不叫就不叫,快吃吧。”
小孩就是小孩,多讲几句她都怕凌初一直接哭出来。
当然,秦·过于早熟·标准莽夫·至今还不会解简单一元一次方程·只比凌初一大两岁·典,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小孩,并且始终坚定地认为身边所有人都是小孩。
“我不吃,不然又要躺医院了。”凌初一清醒得很,完全不受空气中飘飘忽忽的甜味所诱惑,“我不会给你机会再见庭酒哥哥的。”
秦典大惊:“你怎么知道我想见他?”
凌初一就傻笑起来。
“我上次听到你和他讨论钢琴里面装死人血会不会把琴键染红了。”凌初一说,“他回去后一直在研究这个,听着好吓人。”
“去你的吧,让我见见怎么了,小气鬼。”秦典骂骂咧咧又吃一口蛋糕,然后淡淡开口道,“很甜哦……谢了。”
“蛋糕是李老师准备的,我只负责陪你过生日。”凌初一诚实道,说着说着有些不满,“你过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舒不是告诉你了嘛。”秦典无所谓耸耸肩,沉默几秒才开口说道,“其实我生日不是今天。”
正从口袋里偷偷摸摸拿礼物拿到一半的凌初一:“……啊?”
秦典看着他的动作,笑得很嫌弃:“别藏了,我看见了。”
凌初一就破罐破摔把盒子拿出来放到秦典面前,嘟嘟囔囔重复了一遍“生日快乐”。
盒子里是一条精致的宝石手链,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于是记忆突然就被拉扯到很远的地方。
有一年夏天,李舒家里停电,冰箱罢工,为避免“灾难”泛滥,两人提前把冰箱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收拾妥当,然后就开始抠冰箱里还未完全化开的冰块玩。
她骂李舒幼稚得要死,李舒就笑眯眯往她脸上抹水。
后来大块大块的冰被丢到阳光下自己融化,阳光落在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在她的回忆里烙下一个独特的印记。
记了好久好久的光亮,竟然在今天又一种奇特的方式重现。
秦典怔然,一时无言。
“不是你真的生日正好,等李老师回来,再给你重新过一个呗?”
秦典转头,小屁孩两只手撑着下巴,看向她的眼睛里呈着雀跃的笑意和细细碎碎的光亮,像极了手链上的宝石。
“好啊。”秦典答应得很快,随后像是漫不经心一样提起,“喂,见过阳光照在冰面上吗?”
“?”
女孩就放松地笑起来:“没有的话……要一起‘抠冰箱’吗?”
凌初一猛地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茫然地转了转头,感受到枕头柔软的触感的一瞬间长舒出一口气,慢慢清醒过来。
做梦了。
他很久没梦到这样完整的,美好的……还在活着,会说会笑的秦典了。
久违了。
凌初一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在枕头旁摸到手机——凌晨五点二十四。
手机的光闪得人眼睛疼,凌初一重新躺好,伸手揉了揉眼睛,余光突然瞥见……
床边站了一个人。
凌初一猛地一惊,一时间脑中想过无数种可能,最后都汇聚成一个疑问——他竟然没有发现什么时候进了个人?
奇怪的是,那个勉强算得上是个人形的轮廓瘦瘦小小的,不像任何一个他想到的可能会半夜来访的客人。
凌初一深吸一口气,猛地坐了起来,伸手打开书桌上的台灯。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比打开灯看见那里有个人还让凌初一觉得惊悚。
幻觉?
凌初一摇了摇头,试图使自己清醒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拿过台灯边的玻璃杯,刚想喝口水冷静一下,却突然怔住了。
他从来没有晚上睡觉前喝水的习惯,也不喜欢在书桌上放水杯,因为书很多,水洒了很麻烦。
所以……这杯水是哪里来的?
凌初一呼吸一滞,僵硬地低头,竟看到杯中的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慢慢变得猩红,散发出阵阵血腥味。
手一抖,整杯液体倾倒在床上,浓重的血腥味席卷而来。被铺天盖地的恶心感包围,凌初一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一旁传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童音——
“小孩,好久不见啊。”
凌初一被冻住了。
他一点都不想面对,却眼睁睁看着自己不受控制转过头来,抗拒的意图太强烈,以至于转头时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有那么几秒,凌初一甚至以为自己的头快要掉下来了。
女孩子站在床边,穿着简单的白色上衣和牛仔裤,对着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是秦典。
准确来说,是八年前只有十二岁的秦典。
“好久不见。”他听见自己说。
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自己活动,自己对话,他的灵魂却在一旁静静看着,甚至有清醒意识。
在做梦吗?
为什么这么真实?
听到他说话,女孩似乎很高兴:“你居然还记得我,我还以为没有人记得秦典了。”
“很多人都记得秦典。”他听见“凌初一”这样说。
逃离梦境的方法是什么?
消灭梦境造物吗?
还是……
“你想重新杀了我吗?”女孩向前一步,和他平视。
凌初一拿匕首的动作顿住了。
他不是灵魂么,怎么可以碰到实物?
等等,我没有想杀你!我没有杀你!
可他却听到自己一字一句说道:“对不起。”
我没有!
我没有!
我没有!
“对不起又怎样?”女孩又上前一步,“凌初一,你怎么满身都是血,好脏。”
像有人拿了一把锤子冲着他的太阳穴猛地一砸,世界天旋地转,血腥味令人作呕。
好脏。
“我知道郑庭酒回来了。”女孩一只腿跪在床沿,猛地凑近凌初一,一只手用力扼住他的下巴,逼他和自己对视,白得极惨的脸上拉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像任何一个溺水死亡的人那样,短短几秒,她的脸变得浮肿,随即发烂,尸臭席来的一瞬间,她轻声开口,“我迫不及待想告诉他你是怎么害死我的了。”
是我吗?
凌初一恍惚。
我……害死了秦典。
秦典死了。
秦典已经死了。
逃离梦境的办法……是杀死梦境造物吗?
折叠匕首弹开,凌初一猛地推开秦典,将刀尖对准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