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二年级起,蓝点就总听同学朋友们讲他们和喜欢的人的故事,他们爱倾诉和询问意见,蓝点爱凭着从言情剧和小说里得来的深厚经验指点江山,所以一拍即合。
那些或酸楚或甜蜜的故事,往往从相遇开始讲。
大学城附近的花鸟市场还没拆迁前,星期八家里在那里开店卖宠物狗,他不爱学习,每天一放学就去帮忙看店,好找借口不写作业。初二寒假,他开始玩摩托车,并且偷家里长辈身份证参加了一些不怎么正规的小比赛,和父母间的关系差到一见面就能打起来,家里就不再给他钱,于是干脆在外面跟着比他大十岁的朋友学摩托车修理,倒卖零件,赚零花钱,每天都很晚回家。
“你这不就是混混吗?还好意思说你不是?”听到这里,蓝点忍不住说。
“为什么?我又不抽烟、喝酒、打架、烫头、纹身。我只是把读书的时间都用在摩托车上面了。”
蓝点噎住:“算了,你继续讲。”
实在有一次,星期八的爸妈受不了了,趁他不注意,把他的东西全部丢出去解决了,然后把大发雷霆的他关在家里。星期八原本打算绝食抗议,饿了一天就受不了,灰溜溜地出来认错投降。他爸妈怕他又学坏,于是也没让他去学校,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带在身边看管。
那阵子,星期八天天都在店里听着狗叫发呆。然后他遇到了袁颂。
袁颂会在上学的午休和周末来店里看狗,只是看,从来不买。星期八的爸妈觉得她是好学生,所以也不赶她,偶尔还会拉着聊天,只聊狗和学校生活。聊着聊着,还会一转头嫌弃地对星期八说,看看人家学姐,就比你大一届,怎么这么努力和聪明。袁颂会不好意思地摇头摆手说,她在学校也就一般般啦。
星期八在店里呆得烦,连带着看袁颂也烦,一次爸妈不在店里的时候,直接冲过去骂道:“有你脸皮这么厚的人吗,只看不买的行为叫啥你知道不?”
袁颂愣住,脸通红,支支吾吾道:“对不起,我家里说必须我中考考上重点高中,才能买,得再等等。对不起。”
星期八看着她红到像火烧云一样的脸颊,没有泄愤成功,心里痒痒的,不得劲。后来知道那是愧疚。
她到中考放榜前都再也没有来了。
袁颂重新出现的时候,带着她妈妈,在店里买了一只出生半年的小泰迪。看来是真的考上好学校了。结账的时候,星期八和她道歉,而袁颂并不介意他说过的话,反而笑得特别高兴:“没关系啊,我现在有小狗了。”
“小水鱼,你知道吗,她笑的时候,我觉得世界都亮了。”星期八对蓝点说道。
这句话好多女生男生都和蓝点说过,而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顺口回复:“你喜欢的难道是灯泡吗?”
“对啊,她就是我的灯泡。”星期八说。
那只半个月大的泰迪被袁颂买走了以后,花鸟市场就开始准备拆迁,家里的店铺也快关了。袁颂最后一次来店铺的时候,买了好多狗粮和小狗玩具。星期八揶揄她是高材生。袁颂害羞得口不择言:“谢谢,你也是。”
星期八大笑。他怎么可能是高材生啦。
家里的店铺微信号有加袁颂为好友,闭店改址期间,他会默默地关注袁颂和她的小狗的动态。他知道她去了七中,选了理科,分到六班,念书一直念得好辛苦。还知道她给小狗取名叫旺旺,她有多爱旺旺。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整个地球只有袁颂值得他去关心。
所以因为袁颂,他打算听家里人的话,真的不玩摩托了,回学校好好读书。
“装一装,有时候我也有自己是高材生的错觉。但确实比不上人家啦,最后只考到民办高中,但对我爸妈来说好像挺好的了,他们一直觉得我初中毕业后,会少管所和拘留所二选一。”星期八说。
“……你还说你不是混混。”蓝点说。
蓝点不自觉地领着他一起走到高三六班的门口。
星期八趴在窗口,很快在人群里找到认真给同桌讲题的袁颂,看得眼睛都要滴蜜了:“她真好看。全世界最好看的女孩子。”
蓝点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星期八家的店开在离大学城好远的地方,袁颂也搬家了,距离就变得更远。她再也没有光顾过店铺,所以他们也再也没有见过了。
再后来,他读高二,某一天,看到市里有山郊远骑活动,对摩托车又开始心痒痒,找以前的朋友借车,没有和家里人讲,凌晨跑了出去。
“大夏天穿着皮夹克跑出去?”
“对啊,还以为会到比较冷的地方,结果一路热得要死。就真的死了。”
话题到这里,两个人变得缄默。
“你还说你不是混混。”蓝点说。
“对啦,我确实就是个混混。”星期八笑道。
“你问我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嗯……好多,难得读了高中竟然不读完,妈妈最近学做面包,我吃了,挺好吃的,但没有告诉她,还骗她说桌面上少了的几块肯定是被老鼠叼走的。还有,我没和袁颂说我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一直不太自信,所以我还应该说,你好棒,全世界都会喜欢你的,不止我一个。”
“不过,是还好我喜欢她,而不是她还好被我喜欢。没准人家知道了以后,会好烦好烦我。我就是个混混而已啊。”
“所以既然老天不让我说了,那就不说了吧!这是我的遗憾而已。又不是她的。”
星期八犯花痴犯了四十五分钟,然后就说要走了。
蓝点也没问他去哪。小水鱼和她的星期八朋友们,只问从前,不问未来。
她不知道今天的天气真实状况如何,但是星期八走的时候,夏日里繁密的树枝晕染了整片天空,随着光束离散下沉,铺在大地上。
在盛绿里,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好像一只鸣声嘹亮的蝉。
蓝点回班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放学,同学们都去食堂,整个教室空荡荡的。
她空了一早上肚子,却没什么食欲,从后门绕到黑板前,看着贴在讲台上的班级座位表,细细抚摸每个人的名字。
陈思远。他在开学初期,把班里的女生挨个暗恋过一遍,包括蓝点、乔明川、罗琳,后来一直停留在许可婷身上,他在论坛写了好多酸酸的日记,早就被检索能力超强的历史课代表搜出来了。陈思远什么也不知道,还在继续写,女生也在小群里继续乐此不疲地讨论。直到某天晚上,他发了条日记,只有一行字:“妈妈,生日快乐,我好想你,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教我很多事情,包括怎么喜欢女孩子,对吗。”女生们大为触动,再也不窥探了。许可婷虽然不喜欢他,但在第二天给他送了一瓶豆奶。
孔思妍。她喜欢隔壁班体育委员喜欢半个学期,体育委员毫无征兆地和再隔壁班的生活委员在一起,孔思妍哭了很多天,红着眼睛来上学,没有人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借她纸巾用,最小气爱计较的钟楚浩的整盒抽纸都被她用光了,但是没有抱怨。薛熠叽叽喳喳地和她讲了好多天笑话,逗她开心。
乔明川、罗琳。她们分别被蓝星和郑写认真地暗恋中,从故事边缘路过的蓝点将此发现得一干二净。两个男生都严肃命令蓝点不许透露任何风声,但说实话,她觉得以她们的智慧,早就知道了吧。不过,她们没说,所以她也没说。
蓝点的指尖在四十八个长方格里,停留在了第二组倒数第三桌。那是涂子录的名字。
岁月涤荡里,新蝉延续旧蝉的古老传统。夏天无论以何种节奏更迭而现,蝉鸣依然回荡在空气中。年复一年,生生不息,永不消逝。
总有夏天,总有蝉鸣,总有人将那些不成熟、毫无目的的思绪,藏在十七岁的时光暗格里,然而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以一种柔软的方式开诚布公。只有主人公沾沾自喜,沉醉其中,以为无人得知。
“你今天早上怎么没来?”
蓝点闻声抬头,看见涂子录出现在后门。
“睡懒觉了。班长,你怎么没去吃饭?”
“刚刚在楼下看到班里进人了,猜可能你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哦。”
“要不要吃烤面包,刚刚在食堂买的。”
“给我买的?”
“……第二个半价。”
“学校食堂什么时候那么大方了。”
“今天第一次。”
他们坐在安静的教室里,盛夏的绿染到校服领子上,好像带着阳光的干净味道。涂子录望着窗:“没扎头发吗?”
“对啊,今天忘记了。怎么样?”
他好像在很认真地思索,然后只说:“少见而已。就像你看见我穿常服一样。”
蓝点笑得明媚:“知道啦。”
他转过头,撞上她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慌神,语气照例地不疾不徐:“笑什么。”
“没什么。”
对啊,你也以为我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