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点在被子里闷出了一头汗,憋着起床气去开空调,才挨上枕头准备舒坦地睡个回笼觉,蓝星敲开了她的门。
“啊——”
她躺在床上左踢右踹,疯狂挠了几下头,发出抱怨的喊声。
“这么早叫她,她肯定会生气吧。”蓝星自言自语道。
“你也知道啊!神经病!”
她闭着眼,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
等蓝点发着懵坐起来时,已经九点了。
她足足睡了十三个小时。
“我是什么睡神附体了吗?”
她匆忙地洗漱,穿上夏季校服,拎上昨晚绝对没有提前收拾好的书包,踩着拖鞋滑到门口,以光速换上运动鞋,走罢还不忘念念不舍地看一眼饭桌上蓝星做好的早餐,接着乘电梯到一楼,以体测八百米的速度跑到公交站——在无数个赖床的早晨,她训练有素,精准提炼出了一套完美赶公交流程。
蓝点垫脚探头,没盼来五十一路,倒是莫名其妙地盼到一辆黑色摩托车在她面前停下,轰鸣声渐熄如打盹。
摩托车的主人是个看起来年纪和她一般大的男生,身穿刺着各种动物纹样的薄皮夹克,摘下头盔,甩甩及肩的长发,落拓中带着蓝点看不懂的潮流。
瞟到他的头发,蓝点才发现自己今天起得太急,忘记带皮筋扎头发了。
“同学,去哪?我捎捎你?”他说。
蓝点假装没听见,继续抻长脖子往马路尽头看。从小到大,无论她怎么调皮捣蛋,都没有和这一类人玩到一起去过。毕竟在长辈嘴巴和影视小说的角色塑造里,打扮成这样的都可以直截了当简称为“混混”,像是会为了收保护费把人拖进巷子里揍一顿的类型。
虽然,她觉得以她的才华,更可能会在巷子里受到混混头子的赏识,接着被收入麾下,成为一个小混混头子。
她脑袋里顺势就冒出这么一个画面——她也穿着刺绣皮衣,头发乱七八糟像流浪汉,把涂子录这种好学生范本一样的人物,在校门口抓住然后丢进巷子角落,叼着牙签或者棒棒糖,插着兜,下巴带着肩膀往后仰出一个快要窒息的怪异角度:“老大,这人我们用什么法子搞?”
想到这里,蓝点的嘴角难以控制地抖了一下。
“你别装了。演太差了。”摩托上的人眯起眼睛瞧她。
“应该也还好吧?”
蓝点彻底破功,郁闷地挠挠头。平时她见涂子录快要被岸半人缠住的时候,就能做到岿然不动,继续做原本的事情,演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来还是她没学到精髓,得再多观摩观摩。
“挺差的。你七中的?上车,我送你一程。”男生说。
“我又不认识你。”
“这有什么关系,根本是你觉得我不像好人吧。再怎么样,我也是高中生啊,又不是混混。”男生敞开皮夹克,露出里面的校服,左胸印的校徽下端写的是“福仁高中”。
“你少骗人,云江哪有福仁高中这所高中啊!你就是混混!”蓝点着急要摆脱这个局面,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有啊!前年才办,还没打出名声而已……”
“我车来了,告辞。”
五十一路车来的很是时候,蓝点快步离开。其实他说中了,她这样自来熟的性格,确实和人相处时几乎不在意到底认不认识。可是以往的教诲已经成为本能,她实在不愿意和他多接触。
“你们重点中学的好学生,就知道欺负人,以貌评断一切。”
他发动摩托车,说的话像引擎声一样,断成一节一节地撞进蓝点的耳朵里。
她卡在上车的人流中间,一动不动,短时间内不知道究竟该反驳那句话的哪个部分。
“你叫啥名字,我叫……”
“我叫你星期八,你叫我小水鱼,就这么定了。”
最终,蓝点还是坐上了他的摩托车后座,仅仅是为了反驳“虽然七中很勉强在市内重点中学的名单尾巴吊着,但我在其中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学生”。至于“欺负人”和“以貌取人”那部分,她沉默了,刚刚是挺明显的,编谎话找补就没必要了,萍水相逢而已。
“小水鱼?这不是乌龟吗?你喜欢别人管你叫王八?”星期八的笑声即使闷在头盔里,也依然很张扬。
她还真不知道小水鱼是乌龟的别称。
蓝点张了张嘴,刮过来的风灌进喉咙,猛地呛到,咳了好几声。
星期八笑得更大声:“王八就王八咯,王八多好,活一千年啊!不过尊重起见,我还是叫你小水鱼吧。”
我现在倒是挺想叫你王八的。蓝点掐着他的皮衣下角,心想。
正巧到一条宽敞的道路,星期八给摩托车加了速度,她的额头在惯性下用力锤在他后背上的某节椎骨上,带了几分故意。
“痛死,干嘛,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怎么会呢,星期王八。”
她揉着同样疼痛的额头,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星期八问:“你是怎么死的?”
“车祸。”
“好巧,我也是车祸,缘分缘分。”
“不过,我就在这条马路上,往前大概……两米?或者三米?我也不知道。”
星期八沉默地没有回答。他摘下头盔,单手举在肩膀上方:“给你用。”
蓝点虽是怀疑,但还是接过来戴上:“离七中就差几分钟路。”
“对不起,我忘记了。我以前,也没载过……人啊。”
蓝点觉得他的语气含含糊糊的,有点搞笑,低下头,隔着头盔看自己捏着皮衣的手:“不过我也没有坐过摩托车。”
红灯倒计时结束,摩托车发动。
“喔?所以什么感觉?”
蓝点终于不用吃着风说话:“和我想象的一样,呼噜呼噜刮风到表情都凌乱起来。”
“没了?”
“因为我只能想象到这么多。送你一次科普,我们不像他们,我们的感受和认知力都再也不会增长了,只会停留在最后一刻的水平。打个比方,我从来没坐过摩托车 ,只能借用坐游乐园设施还有汽车的经验,用想象拼凑出一种状态。”
“听不懂。”
“总之,就像是我们只能重复着以前的生活,只是以不同的排列形式进行而已。情绪这方面也是,悲伤是用着以前对某事的悲伤而悲伤,快乐、同情、愤怒、恐惧、困惑也都是。事是新的,情绪都是旧的。”
“啊,那也太糟糕了吧。”
“不过也不要太低估自己,十几年来,经历过的情绪和感受是很丰富的嘛,储存库特别强大,就比如我在自己的葬礼上,运用的就是我小时候看科普书上红月图片的情绪。所以计较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毕竟说真的,活着的时候能体验到的新情绪、新感受又有多少,不也是日复一日。”
说完就到七中门口,她把头盔还给星期八,听见他温吞地说:“还好,我在这之前就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不然就来不及了。要是这辈子没喜欢过谁的话,一定好遗憾。”
“哇,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她笑着跳下车,拍拍他的肩膀,“谢啦,并且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真的把我载到学校。人不可貌相,你至少是个好骑手。”
他在背后“切”了一声。
走了几步,蓝点发现他竟然跟上来,很不对劲,便问:“你现在又是干嘛?”
星期八的眼神很澄澈,指了指七中校门。
“我喜欢的女孩子就在七中啊,高三六班的袁颂,你认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