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梦文库

繁体版 简体版
甜梦文库 > 亲爱的蓝点 > 第14章 冰蓝

第14章 冰蓝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喔,那就好,那就好。”

报告厅只有一小盏灯在他们头上亮着,浮动的灰尘在光源边上盘旋,幕后的设备机器发出待机的鸣声,袁颂又拉了拉卡在腋下和胸下的校服。

“……旺旺过得好吗?”静默间,涂子录艰涩地开口。

蓝点幸灾乐祸,捧着肚子终于大笑,她知道涂子录现在一定特别尴尬,所以才会没话找话。这幅样子特别新鲜有趣。

“原来是你啊。我就觉得怎么见你有点眼熟。旺旺很好,谢谢你。”

有粒灰尘沉下来,快要沾上袁颂的眉梢,她眉毛一抬,神情鲜活了些,灰尘便自觉跳跃开。

她从口袋翻出钱包,里面夹着几张旺旺的照片,像变了个人,热情地聊起照片里的瞬间。

“金棕色的毛卷起来特别漂亮可爱,撒欢跑起来,耳朵一颠一颠,又疯又自由。我以前特别怕狗,现在其实也怕,但我喜欢它,只喜欢它这一只小狗。高三的日子有它陪我就够啦。”

“高三不好过吗?”涂子录运用着社交技巧,顺着话题而下。蓝点忽然想起每次听他和别人的对话,都和现在一样,像是公式化地运行程序,怀疑他是不是在讲台上站太久了,忘记怎么像个人一样地讲话。

“好过不好过的……”袁颂再次扯了下校服,不好意思道,“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但是上周我在升旗仪式流着鼻血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忽然明白了,喔,原来我过得不怎么样。”

“为什么呢?”——又来了。他绝对没有真心在意别人说了什么。

世界的变化和进行对他来说本来就是这样吗?除了试卷,就没有什么可关心的,没有什么可好奇的。

蓝点莫名地难过起来。

“该怎么讲……高三对我来说,其实不像在赛跑,而是冲锋枪前的预备活动。那些操练和拉伸日复一日,感受不到生活的力量,几乎没有什么成就感,枯燥消磨意志,可是却不敢停下动作,生怕漏了哪个重要的动作,以至于起跑的那刻或者拐弯处扭伤了脚。当难过和压力都变得恒定时,就感觉不到好和坏了。那天晕倒在家休了半天,什么题都没看,只和旺旺玩。第二天再去上学时,我很愚蠢地问我妈妈能不能再请假一天。当然我妈拒绝了,但是那个时候,我才很清晰地觉察,我不想去学校,也不想当一个高三生,因为我过得不好。我要是能病得再严重点就好了,最好不要再起来了。永远不要。”

“原来如此。”涂子录扫了一眼桌面,“按照现在的速度,下课前应该钉不完,我们还要把材料放在每个人的座位上。”

“抱歉,我说太多了。”袁颂如梦初醒,低头专注提升效率。

蓝点看见袁颂掉了一颗眼泪,砸在手背上。她想起了孙小羽,那个爱踢足球、喜欢吃麦当劳的男孩,梦想是成为高中生,让家人看见他穿高中校服的样子,却在八岁的年纪里,躺在病床上二百六十四天,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真应该抓着袁颂的肩膀破口大骂,为什么哭,凭什么哭,知不知道有的人一病一躺就真的再也起不来床了,知不知道有的人的梦想就是成为你。

“你们不怎么珍惜的东西,全都有人羡慕。高考啊,身体康复啊,听人说话啊之类的。累了累了,我回教室睡觉了。”她笑嘻嘻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从桌椅间穿行跑走。

订书机“咔哒咔哒”的段落声好似在描摹时间的刻度,夏日白光在门口毫不客气地泛滥,蓝点的背影消失在那里。

涂子录长长地愣住。

“现在只要在每个桌子上放一份就好了吗?”袁颂把最后一份材料订完。

他回神,点了下头:“嗯。”

他们花了整节课整理以及再花一个课间分发的A4纸,是等会儿高考生心理疏导讲座要用到的阅读和测验的资料。已经提前有老师进来试设备,背后的幻灯片调得很亮,明晃晃的一行艺术大字:心灵健康——赢在高考第一步。

“这个讲座和这些纸真的会有意义吗。”袁颂放下一份,低声自言自语。

风吹进来翻动座位上的纸片,发出像蝙蝠振翅的声音。

蝙蝠畏光,屏幕太亮,它们等下一定会想逃走。

涂子录回到班没有找到蓝点,后来在空中花园的铁门前发现了她。

她眼睛和脸通红,却说:“太热了,闷的。如果这不是真实的天气就快点告诉我,我快被热疯了。”

他什么也没说,在她身边坐下。

过了好久,蓝点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诧道:“嘿,班长,你竟然没有带一份卷子就直接坐在这里。”

“今天的都写完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的卷子永远都写不完。”

“也会写完的。偶尔。”

“真的假的?你不是说为了以后能够上太空,所以一刻都不想停歇吗?竟然还有卷子能写得完的时候。”

涂子录的耳尖瞬间染上红晕:“你记得我和你说过这个?”

“对啊,在元旦表演台下,你还在背英语文章,我随口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你说因为你想有朝一日参与载人航天工程,等空间站建成,就离开地球去那里工作,一开始还心想你是用喜之郎广告词开玩笑呢,结果那么认真,就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他岔开话题:“你的感觉没有错,现在真的特别热。”

蓝点看着他。大多时候涂子录都是一个特别机械完美的班干部角色。可是在她面前,他却又不那样,是为什么。

“我那时候还问你,为什么想离开地球。你说,地球太吵了,总是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那时候我看表演看入迷了,就忘记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了。刚刚坐在这里想了好久,想出了个答案。你听听看,我猜得对不对——在我之前一定还有很多很多岸半人找过你。那些都是你不该听到的声音。”

她用指尖点着衣领间的纽扣:“我们,太吵了,对吗?”

涂子录的耳尖还是红红的,先前是惊喜之下的害羞,现在可能多了一点难以应答的无所适从。

蓝点恍然大悟:“不过你说过我是例外,所以,除了我以外,都太吵了,对吗?”

“嗯。”他轻轻道。

自从那具身体在面前一跃而下,为了不再有人的人生被他的失误打乱甚至打断。在漫漫长夜哀求声里,在漠漠大地无数孤伶身影前,不再妄当怜悯的命运之神,手举弯刀只朝向自己的脖颈。世界吵闹,他要毫无人性地绝对保持安静。没有爱,没有炽烈,没有尽期。

这多艰难。

在他以为这些已经是永恒的时候,在这瞬时间的截面里,她为他还原了世界本来的样子。

终于被理解了。

他仰起头望天花板,带着喉间的颤抖,带着童年与青春里干枯的心。只是想哭。

“好大一块漆没了。大家平时都不抬头吧。”

蓝点顺着他动作,也仰着看天花板:“我刚刚还在想,袁颂她一定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差劲的女孩,我在初中的时候老见到这样的人。明明特别棒,但是总会悄悄告诉我,他们如何自卑,如何不堪——问题是,如果他们不告诉我,我压根就看不出来他们有什么缺点。袁颂她多好,她能参加高考,可以流着鼻血晕倒后再站起来。你也多好,有很多人愿意和你说话。你们都多好。”

我们与自己的梦如此遥远,却离别人的梦如此贴近。生活是荒诞的,猴子长出大象的鼻子,植物人的病床环绕流浪汉的朋友与家人,洪灾山城下起沙漠的大雨,逃避者拥有病者的健康,凡人被赐予神明的力量。手捧别人命运里的砝码,漫天金山就变成一贫如洗,幸福就变成惩罚。

于是都忘了,我们多值得被羡慕,我们多好。

女孩男孩各怀心思,在无人的楼梯间,在已经十分炎热的夏初,眼皮泛着朦胧的红光与热意。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躁动声,吸吸鼻子,揉揉眼睛,跑下一层楼,和其余也在上自习课的好奇同学一样,趴在栏杆边往下看。

高三生蜂拥地从报告厅里跑出来,有人把那一叠讲座材料撕碎了往天上洒,大声喊着:“复习时间多紧张,谁要听你这个屁心理讲座啊,假模假样的,越听老子压力越大。”

袁颂站在那人身边,愣了一下,然后也用力把纸撕掉。向上扔时,紧巴巴的校服向上攀,露出一截白胖的小腹肉,可她洋溢地笑着,并不在意,往前跑,没有回头。

蓝点和涂子录,还有高二十班的同学们,在五楼看得呆滞。

纸片洋洋洒洒在空中飘飘舞舞,蝙蝠还是从不可战胜的夏天飞出来了。

再等等,我们也会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