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华音对徐竭心生敬仰,更羡慕徐苗儿能有这样疼爱她的父亲,可惜她终究是等不到父亲回去了。
韶阳城战事未停,行云生死难料,姚华音顾不得多想,骑上马道:“我去一趟盛王宫。”
午夜的盛王宫灯火幽暗,死气沉沉,韶阳军手执长戟层层把守,偏殿的窗子破了半边,内侍和宫女们缩在里面噤若寒蝉。
玄衣铁卫奉命将寿雍的尸体停放在正殿的地上,摊开裹尸的席子。
姚华音狠狠看过去,恨不能像十一年前那样,将他的尸体挂在城门楼上示众,以告慰死去韶阳将士的在天之灵,又恐在这个时候逼急了盛军,反倒让他们上下一心,伤害到她的子钦。
郑妃还躺在西北角的院落里,两个婢女见玄衣铁卫推门,吓的跌了药碗,慌忙跪地讨饶,哭腔求着放过她家娘娘。
姚华音跟着进门,望一眼床幔的方向,吩咐道:“都出去。”
两个婢女认得她是韶阳城主,也听说了寿雍死在她手上的消息,再不敢说半句话,磕磕绊绊逃出门外。
房门关上,暖炉的火气很快驱散了寒。
姚华音走到床边撩开纱幔,郑妃平躺在床上,身上齐胸盖着一层薄被,病了这些天依然鬓发齐整,神韵端庄,只是面色在灯烛下更显枯黄。
这样的女人的确与曲正风更相配,嫁给寿雍只会让两人都痛苦一生。
姚华音在心里感叹,从袖中取出噬心散的解药放入郑妃口中含化,不出一刻钟,郑妃睁开眼睛,目光定在姚华音脸上时,瞬间拂起一丝敌意。
“你来做什么?”郑妃气息虚弱,慢慢扶着床边坐起。口中不同寻常的药味还未散尽,她知道是姚华音救了她,也知道是她害了她。
姚华音挑眉,往房里的桌案几柜上看了一圈,不知道郑妃会如何处置那封沾了毒药的求情信,是冒死收藏,还是会毁掉,看回她道:“你应该庆幸寿雍心里还念着你,肯为了回来看你放下韶阳的战事,倒也成全了本城主,有机会亲手杀了他。”
郑妃眼底的震惊一闪而过,撇开脸嗔怒道:“我只庆幸没有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姚华音不屑冷笑,“自古成王败寇,盛都已经被韶阳军攻下,王妃不管是否情愿,都只能任由本城主摆布。”
“你杀了我便是,想让我向你俯首称臣,绝不可能!”郑妃瞪向她,语气坚决。
姚华音知道她宁折不弯的性子,慢慢向床头踱步,“我若真动了杀心便不会浪费时间赶来救你,你与韶阳无怨无仇,我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在这间屋子里度过余生。”
郑妃有些意外,随即眼睫垂下,神情冷傲而忧伤。
姚华音断定她不会因此被囚禁而自我了断,接连失去了曲正风父女和寿谦,她早已心无挂碍,至于寿雍的死,或许还不足以触动她的心神。
“你有你思念的人,今后就留在这里想着他们吧。”姚华音说着走出房门。
想到寿谦和曲南楼的死,她心里多少有一丝愧疚,但情势所逼,伤及无辜在所难免,留下郑妃的性命,算是给逝者的补偿了。
子时过半,天空又飘起雪花,落进衣领里冷飕飕的。
寿雍的死讯已经传向各地,按路程算,至少还要七日才能传到韶阳。
盛军仍在攻城,行云和俞家军也不知道还能抵挡多久,姚华音骑上马奔出王宫,决定把盛都交给部将驻守,她与季震连夜赶回韶阳,徐竭的遗体也一并带走。
大雪纷飞,将边城一带的血迹全部覆盖,数万韶阳兵马在风雪中艰难跋涉,一直赶到平山城附近,依然没有收到韶阳城的军报,金吾失守的便是最后一封。
姚华音心里越来越慌乱,十一年前那个血色的冬日,韶阳城下尸横遍地,年少的俞子钦葬身火海,尸体被烧成焦炭的一幕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她费尽心力杀了寿雍,盛都也已经被韶阳军占领,但盛军损兵折将,好不容易攻到韶阳城下,即便知道国君已死也未必甘愿就此退兵,必须尽快赶回增援。
大军几乎昼夜不停,饿了便拿着冻成坨的干粮放在火上烤热了啃几口,累死的马儿不计其数,直到临近金吾才收到韶阳城告急的消息。
金吾被盛军占据,姚华音与季震兵分两路,向南北两座城门猛攻。
盛军军心不定,韶阳将士誓死夺回家园,这场大战不过持续了三五日,但姚华音心知对早已告急的韶阳城来说,当是度日如年。
清都山下树木倾颓,半没在雪地里的尸体随处可见,呼啸的寒风吹散河面上的积雪,露出一片片赤红的冰封。
靠近韶阳城外,无数座尸堆被雪掩盖,分不出是盛军还是俞家军,快马在尸堆中跳跃穿行,颠簸的人五脏六腑快要移位。
姚华音感觉像是被锁住喉咙,憋闷出了一身冷汗,耳边听不见风声,也听不到两军厮杀,只有快要冲出胸口的心跳声。
寒风如刀,每吸一口气胸肺都痛的要炸开,她微张着嘴,剧烈地喘息着,不敢往雪地里看,生怕看见她最不想看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