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报上俞家军伤亡的数字刚入了眼,季震愣了片刻,琢磨出她话里的意思,反问:“主君是担心韶阳城失守?”
他转个身挨着床边,从正面细看军报,俞家军的人数已不足千人,盛军的攻势有增无减,韶阳城的战事着实凶险,但眼下盛都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双方像是同时用利剑刺向对方心口,只看谁先倒下。
这个节骨眼没有人不日夜悬着心,季震拍着胸脯宽慰道:
“韶阳城不比金吾,巡城守卫都不止三千,这些人要论打仗比不得俞家军,但比起寻常百姓强太多了。我今晚连夜赶回军营,拼了这条性命也会先一步攻下盛都。”
姚华音闭口不言,眼里流露出忧虑的情绪,当着季震的面,她没什么好隐藏的。
拼死守着韶阳城的是的俞子钦,是她最在意的人,季震难得开了窍,蹙紧浓眉道:“主君是放心不下他?留守金吾本来就是九死一生,当初是主君自己拿定的主意,这会儿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姚华音心里泛起绵密的痛,看他时眸仁微微颤动,“我是舍不下他,但也不只是为了他。哥,我不敢赌,我想试试。”
当初的主意的确是她深思熟虑后拿定的,她对自己做出的决定从不后悔,但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绝不会留下行云独自守城,而是让他与自己并肩抗敌,为了韶阳共赴生死。
季震放心不下,也知道劝不动她,无奈道:“你想干什么?”
郑妃中的毒短期内尚不致死,寿雍也许会恋战不肯回来,也许会一时拖延,事态未必会按着预想的发展,姚华音简要道:“先等寿雍赶回来再说吧。”
诱杀寿雍的计划凶险万分,姚华音起身郑重道:“哥,我若有所闪失,韶阳就托付给你了。”
季震心里咯噔一声,想说你舍不下他,我就舍得下你这个妹子?浓眉皱的更紧,心痛又恼火道:“我说过,季震这辈子都姓季,韶阳是你的地盘,你自己管!”
他回身拾起横刀挂回腰间,准备即刻赶回营地,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唯有尽快攻下盛都。
房门咣当一声,飘零的雪花随着寒气涌入,姚华音打了个寒颤,从衣襟里翻出石榴花木牌,指尖来回摩挲着花瓣的纹路,心绪如雪夜凄凉。
花心处有不规则的凹陷,她用匕首在花心的位置用力抠出个绿豆大小的孔洞,再从背面光滑处凿下一小块木料,打磨光滑后堵住花心的孔洞。
内心的空隙仿佛被填平,她放下匕首,收好石榴花木牌,目光松散,若有所思。
*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五六日,积了一尺多厚,内廷禁卫即便快马赶路,赶到寿雍的营寨时已经是半月之后。
盛军打到韶阳城下,寿雍暂缓向阳、炎二城出兵的计划,打算亲自率兵攻向韶阳,可惜被漫天大雪阻了行军的进度,不得不在半路上扎营。
大雪初霁,军队正要拔营出征,寿雍得知郑氏重病昏迷的消息后,鹰隼般的眸子不由暗下,独自在军帐前徘徊良久。
与韶阳的战事正处于最关键的时刻,国君亲征必能振奋军心,一举攻占韶阳。
可郑妃病重,她所生的两个儿子又先后离世,没有至亲之人在身边照料,结发半生,他不能不回去看看。
再者此刻尚有盛军重兵出击韶阳,不过十天半月便可攻下。
寿雍主意已定,翻身跨上马背,下令全军向西折返。
骏马在银白的雪地里扬蹄奔跑,后面十万兵马紧紧跟随,踏的雪沫飞溅。
接连赶路十数日,大军距离盛国边城已经不远。
探子急报,边城附近的山路上到处是兵马来往的足迹,像是埋伏了数万韶阳军。
寿雍料到是姚华音在故弄玄虚,笑时呵出一团雾气。
他早就派人打探清楚,姚华音从平山撤出七八万兵马赶来盛都附近,随后驻守在边城,半个时辰前才有探子回报,季震和徐竭还在盛都东门和南门外猛攻,距离此处不止七十里,没有回头迎击盛军的可能。
边城是盛国的东大门,一旦被盛军夺回,季震和韶阳军没了退路,成了憋在井里的王八,只有挨打的份,姚华音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必会派重兵把守边城,就算要在这附近埋伏,人数也不可能多达数万。
盛都被围困近一个月,防御困难重重,都中的消息想要传回来不容易,反倒是内廷禁卫轻而易举地送出王妃病重的消息,寿雍不得不怀疑是姚华音故意让人放出来的,目的在于让他调兵回返,好解了韶阳城的危机。
既然是姚华音使手段让他回来,他便趁机对付她,抓了她同样能得到韶阳。
城主被俘,季震和徐竭必会撤兵,到时候韶阳城还是先破,两方实力悬殊,这一战不管怎么折腾,韶阳都注定会以惨败收场。
寿雍手中马鞭一挥,下令大军直奔韶阳军埋伏的方向。
白皑皑的山间一片寂静,前方厚厚的积雪被踏平,军靴和马蹄的痕迹清晰可见。
寿雍抬手命大军驻停,锐亮的眸子冷冷扫视一圈,几乎同时,山路两旁伸出数面艳红色的“姚”字大旗。
“王爷小心!”几个部将异口同声,寿雍随意向后一瞥,继续打马往山路上走,埋伏在两边山上的韶阳军倏然站起,黑压压的一大片,各个手执长戟,看着不过万人。
山路尽头处立着一座素白的帐篷,在雪地里看着不明显,帐门被推开,里面一袭红衣如血浓艳,姚华音迈步到帐前微微扬唇,笑容冷如冰霜。
“父王,一路辛苦。”
“不自量力!”寿雍一声冷笑,下令身后大军杀上两边山路,随即骑着马直奔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