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让赵冲提早做好撤往韶阳城的准备,赶在盛军退兵的间歇,千余俞家军不到半日便全部撤离。
盛军对着一座空城迟迟不敢闯入,以为是行云使诈,故意骗他们进城,数万大军在城外耽搁了一日,等琢磨过味来,行云和俞家军早已经远到追不上了。
直到这时,盛军统帅仍然难以相信姚华音会只留下三千俞家军守城,以为她在韶阳继续摆下空城计,实际暗中调集兵马。
统帅不敢善做主张,只得先把俞家军弃了金吾城的消息禀报寿雍,等他裁夺。
寿雍也以为行云会死守到最后一刻,金吾城一旦攻陷,夺取韶阳不过是朝夕之间,没想到他竟会中途弃城,愤恨错过了追击他和俞家军的机会,大笔急挥,批复了全速攻城四个字。
快马一来一往十数日,盛军统帅得令,率兵赶往韶阳城下,行云和俞家军休养了这些天,伤势恢复了不少,精气神远胜之前,虽说战况异常激烈,但还能勉强应对。
此时的盛都城下同样杀声震天,季震和徐竭同时进攻东、北两座城门,城中百姓噤若寒蝉,纷纷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巡城的卫兵有半数被调去城下支援,玄衣铁卫伺机翻墙入城,他们入春时曾跟随姚华音进过盛王宫,路线熟识不在话下。
午夜,王宫内院各座宫殿都已经熄了灯烛,只有西北角的一座院落里灯火幽暗,透出一个女人忧伤的剪影。
寿谦遇害、曲南楼自缢让郑妃悲痛欲绝,与寿雍大吵一架后便搬到这座小院,整日追思两个最亲近的人。
好容易熬过半年,渐渐从伤痛中走出来,成化虏承认害死寿谦的认罪书再次将她推进深渊。
精美的男女婚服平铺在床上,郑妃含泪摸着上面的七彩祥云绣纹,不断念着“轩举,南楼。”
内廷侍卫提着灯笼来回巡查,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夜的寂静,郑妃知道韶阳军已经攻到城下,心里埋怨寿雍当年盗用曲正风的求亲书信向南陵世家换取了剧毒,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寿谦和曲南楼都不会死,曲正风更不会郁郁而终。
“正风,是我对不起你!”郑妃抱着曲南楼的婚服,泪流满面。
一阵寒风涌入,吹的炉火骤然亮起,一团黑影闯入房中。
郑妃放下婚服站起身,神色悲戚,却贵重端严,“你们是何人?”
两个玄衣铁卫没有做声,把书卷放在桌上便走。
半尺长的纸筒被压出折痕,中间用红色丝线缠着,打着花结,泛黄的纸张隐隐透出字迹,郑妃端在身前的双手微微打颤,走到桌边,拿起书卷在灯烛下打开。
经年日久,里外都积了一层白尘,她用指尖轻轻扫去,泪眼朦胧下,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吾心崇君,祁得君至珍之赐——曲正风。
当年她后悔烧掉曲正风亲手写给她的求亲信,整日坐在房中临摹他的笔迹,前后不知写下多少,才临出这幅一模一样的。
与挚爱之人错过一生,如今阴阳两隔,这幅书卷即便不是他亲笔,也足以慰藉心灵。
“正风,正风……”郑妃把书卷捂在怀里,泪水奔涌而下。
曲正风过世三年,她以为自己心如槁木,泪已流干,可睹物思人,还是心痛的不能自已,眼泪浸湿书卷上的字迹,痛感越来越强烈,她倏然一口鲜血呕出,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御医们忙里忙外,郑妃依然昏迷不醒,两日之后气都难以喘匀,竟有濒死之相。
国母病重,万一薨逝非同小可,宫中总管受惊不轻,赶忙让禁卫趁着城外停战的间歇,快马出城去禀报寿雍。
姚华音在边城留意着盛国的动静,知道郑妃会如她料想的一样重病不起。
书卷上抹了厚厚一层噬心散,比给玄衣铁卫服用的噬心丸药性强过十倍,郑妃气郁身弱,只吸入一点儿便会促使毒发。
这种剧毒是由多种毒药混合而成的,就算御医看得出郑妃中了毒也束手无策。
书卷上的白色灰尘足够醒目,换做旁人必定会小心提防,可那是曲正风的东西,姚华音坚信郑妃一定会打开。
果不其然,两日之后,盛都传出王妃郑氏病重的消息。
姚华音提前派人给季震带话,见到内廷有人出城尽管放行,让他们去给寿雍报信,剩下的,就要看这位盛王对王妃的情义了。
韶阳两路大军齐上阵,日夜不停地苦战,盛都城下的战况激烈空前,盛军纵使城防坚固也很快显出颓势。
漫天大雪遮挡视线,天气冷的滴水成冰,韶阳将士们疲惫不堪。
季震原想着徐竭有了年纪,让他先带兵撤后休整,自己继续攻城,次日再与他替换,徐竭担心韶阳城会先于盛都被攻陷,急的茶饭不想,执意要上阵指挥。
姚华音自打到了边城便在那里按兵不动,季震猜到她派人在郑妃身上动了手脚,却不明白她在边城驻军的意图,从韶阳发兵起整整两个月没见,正好趁此间歇骑马赶来与她碰面。
雪夜寒意刺骨,房里只有地上正中拢着一个火盆,季震摘了横刀,弯腰在火盆边暖手,姚华音不与他开口,只坐在床沿上看行云派人送来的军报。
“盛王妃的事是主君安排的?”季震搓热双手,把火盆往姚华音身边踢了踢。
姚华音仍盯着军报,目光泛了空,“是我下的毒,只要寿雍肯回来,我就有机会杀了他。”
季震心说这个办法虽然不地道,但战事危急,顾不了许多。
“他若能回来倒好,就怕他不敢回来,三十万韶阳军的长戟等着他,够剁成烂泥了!”他的语气中饱含着仇恨与嘲讽,姚华音抬头看他:“你攻你的盛都城,寿雍我来杀。”
季震不赞同她的说法,“盛都被围,寿雍带回来的人马不会少,仅靠边城的屯兵未必是他的对手。”他往床边走过来看姚华音手上的军报,听她道:“用不了多少人马,我一个人杀他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