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无论他如何奉劝慕惜宁,她都不为所动,根本没动过放他走的念头。
于是他便只好在清尘殿客室歇下了。
银线似有若无的牵连让他不是很适应,加之他不必入睡也不必修炼,便干脆着了件白色外衣起身四处转了转。
虽说清尘殿最初是他给她的,但他即使来也只踏足主殿,因此并不觉得无聊。
却在将离后院时步伐一顿,走进了那个隐蔽极好的房间。
映入眼帘的便是各种画着幻梦阵法的符纸贴在墙上。
案台上摆放着不知哪年他未批阅的卷宗,梳妆台上放着探世镜和各式各样他送过的东西,角落一隅放着孔明灯,上面写的却是他未曾见过的心愿。
“希望师父永远一尘不染。”
“离经叛道些:希望师父也喜欢我。”
香炉散发出杏花香,桌上还有着各种美玉,想来是用以修复玉佩的。
他闭了下眼。
入幻太多不好。
她也不该如此。
往事已矣,她就算不夺魁不做仙首,也会在青昭派成为声名远扬的慕道君。
而不是新年夜仍独自一人看灯。
或许他本不该以穆公子的身份与她重逢,本不该抱有希望与她长相守,他本该只慢慢引导她去沧澜洲,然后自己解决掉她身上的魔神气息和凌雪那些事。
不让她牵涉太多,也就不会让她想起过往了。
可惜,红尘中极少有人能保持理智。
在他出剑的那刻,便意味着,有的人见上一面,便再也离不开了。
他忽然很想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但垂眸时瞥见摆脱控制的一丝业障。
“……”不能这样。
他还需渡化这些业障。
于是转身关门。
仿佛将方才的心潮翻涌尽数关在里面。
现已是深夜。
从后院往客室,会途经慕惜宁的房间。
今夜似乎注定非比寻常。
感觉到慕惜宁灵力四溢,他轻轻叹了口气,折身推开她房间的门。
却没看到她修炼出差错。
她紧闭着眼,在榻上,睡得极不安稳。
“惜宁,惜宁?”
穆时从未想过有一日她在清尘殿也会陷入梦魇,一时乱了分寸,喊出的是熟悉的称呼。
见唤不醒人,他便索性将人扶着坐起,贴着她的额头,放神识进灵台。
许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他的神识并没有遭到排斥,于是他将梦魇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都是他。
或殉道,或下人间,或抹除她的记忆。
看到的最多是背影,仿佛永远都追不上。
他像一缕清风,任何人都留他不住。
穆时顿了顿,汇聚仅剩不多的灵力,剑意化形,斩断梦念。
神识脱离,他蜷了蜷指尖,说不清心中感受,只凝望着自己从来不舍得重罚的人,神色无奈又心疼。
他忽然记起幽冥界。
许烬曾带他走过幽冥界各处,他在黄昏时看到一座都城凭空出现,即便如同虚影,也有无数鬼魂往之。
“那是梦都,不去看看么?”
鬼魂入梦之都。
黄昏,是重逢,也是诀别。
他静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还是不了,她向来固执,入梦只会让她更放不下我。”
“活人并非入不了幽冥界。”许烬提醒,“万一她找来这里了呢?”
穆时没有回答。
只在沉默良久后,说。
“…我要她好好活着。”
直至杏花败尽,岁春代序。
仅此而已,旁的不敢奢望。
穆时以半神之躯勘破世事数载,偶有机缘,无需推演之术便可窥未来。
第一次与小徒弟处理完祈愿后,他忙了一阵子才去了人间接赌气的她回来。
踏入青昭派结界,他忽有所感,勘探时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看不到这里的因,看不到果,看不到过去与未来,一片迷蒙。
后来,皓旻诛邪阵将启之际,他让雪球带她去人间避难。
将千灯令塞到她手心时,他心中喟叹。
原来,这便是因果。
他要送慕惜宁去往青昭派。
他身在局中,所以才无法勘破。
此劫已注定,命运不可应。
魔神复活,仙首殉道。
穆时看着梦都消失,垂眸道。
“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识。”
“不相恋,如此便可不相思。”
慕惜宁便在他忆起过往的这时候,睁了眼。
碰巧业障在同一时间反噬,他唇边溢出血迹。
慕惜宁分不清梦与现实,但仍下意识抬手,摩挲过他的唇角,擦掉扎眼的血。她喃喃道,“若是在梦中,师父怎么不离开了?”
霎时心疼得一塌糊涂。
“我不走,安心睡吧。”
她紧盯着他,声音却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美梦:“真的?”
“嗯,我不骗你。”
许是对面人的目光太温柔,也太专注,她忽然想做些什么来留住他。
是梦也算了。
就当她胆大包天。
她的指尖摩挲过他的唇面,有些失而复得的颤栗,穆时没料到她会做出这般举动,撇开了目光。
但师父没有制止她。
她伸手勾着他的脖颈,将人拉近,然后吻了上去。
穆时怔在原地。
她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齿关,唇齿相依,吻得很轻柔、很讨好。
仙力也随之渡过来。
没多久,慕惜宁便晕在了他怀里。
再不打晕她,穆时也不知道之后会怎样了。
现下心情万般复杂,他最后只得又闭了下眼,叹了口气。
然后略微修改了她的记忆,抹去那个吻,同时让她深信这只是个梦。
惜宁真是——
罢了。
次日清晨,慕惜宁坐在主殿处理卷宗,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仿佛倦极,便支着下颌合眸休息。
身前突然有人走来,随后是提茶壶斟茶的声音。
她睁开眼,熟悉的人落座到她对面,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师父。”
慕惜宁下意识以为自己又入了幻,低低沉沉唤了一声。
对面的人动作微顿,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衣,似是了然,“你认错人了,我是洛桉。”
许是方脱离浅眠、昨夜又梦到了那人的缘故,少女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并不用灵力探查,只是抬起那强忍酸涩的眸,定定地直看入他眼。
“你真的不是他吗?”
突然坠入这双漆眸,他顿了下,好在此时大门被推开,伴着云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