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将将入秋,梅树已初显风骨,枝干虬枝如铁,屈曲盘旋裹着青灰色树皮,新抽的枝条上遍生卵圆形绿叶,血色斜阳落在叶脉间泛起金红纹路,像是被赭石层层皴染。
一人负手而立,背影虽削瘦如竹,确是一杆立于巍峨山峰的青竹,即使两肩负累重重也不会弯腰。
薛见微走近了才发现李承冕的一只手掌展开覆在井口之上,她轻声道:“于大人在找你。”
“嗯。”李承冕头也不抬的应声。
须臾,李承冕转过头问道:“为何没有风?”
“你心思太乱了,风也要躲着你。”薛见微上前一步,掌心朝下探向井口,“只有一点微风,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察觉得到。”
李承冕收回手掌,自嘲地笑了一下,“连风也与我作对。”
薛见微不假思索地打趣起来,“说不定知道你要来,特地躲起来了。”
李承冕似乎并没有听出来这句玩笑的意味,语气竟有些惆怅,“总不至于,每次我来都要躲起来。”
每次。
薛见微很想问你会常常来此处么?不管这一株腊梅开花与否都回来么?可话至嘴边又强行咽下。
问了又能如何?什么也改变不了,索性装作不知。
李承冕一挑眉,“或许过段时间花开了,风便不会躲着我了。”他将掌心的灰尘拂散,“于仕杰找到你了?”
“他说陛下要见你,但是寻不到你的人。”
“你放心,我会给他说的,叫他以后不要去叨扰你。”他一掀衣摆转身离去。
仍旧是一口井,一株树。取而代之的,不再是那年北春坊的轮椅少年和稚□□官。
适才心中的发问陡然有了答案。
如果换一个人,在李鼎问出垚州相关的问题,她有自然能打一套太极留下一句片叶不沾身的回答,但绝对不是这样笃定表态。
如何保持中立,是一名侍灯司的掌灯最基本的规矩。
可自从认识承免后,褚如此类的规矩总是被她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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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总觉得胸中堵塞至极,不知是不是午饭贪食了一块团子,噎在胸口一直不舒坦。
薛见微进了织造司,曹春将安喜交出的承案放在圆桌上,盖着一块布巾阻挡灰尘。
她将布巾除去,李鼎要修补的旧衣是莹润的月白色,年代久远像被时光蒙了层纱,泛出淡淡的米黄,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领口与袖口的金线,磨损得有些斑驳,好些地方金线断开,露出底下黯淡的线头,好似残败的蛛丝。衣身有几处细微褶皱,边角处布料微微起毛,那是无数次穿着、摩挲留下的痕迹。
看来李鼎对于这件衣物十分看重,破旧成这样还要织造司认真缝补。
薛见微将衣裳展开,待得看清腰间的图案只觉得喉头一窒,望了如何呼吸。
长衫从肩头顺势而下,至腰间微微收紧,一尾黑蛇身以金线勾勒出鳞甲轮廓,每片鳞甲中均以碾碎的金箔晕染出青金石般的幽光,尾端三簇火焰纹则采用罕见的洒线绣技法,在朱砂底上缀满赤金粟米珠。蛇首双眼以米粒大小的东珠镶嵌,蜿蜒盘旋在祥云之中。
薛见微不可置信凑近了细看,记忆中突出的鳞甲与此图重叠。这可真是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
难怪她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件旧衣被李鼎收在承运司里,哪怕是大罗神仙也钻不进去,又如何能得知这花样子!
越趋近于真相,人反而生出些近乡情怯的害怕,薛见微捧着这这件旧衣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毅然决然拎着衣裳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