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侍灯司后,薛见微不再似从前一般肆意进出,她都要规矩立在门口,同其他到访之人等待通传,但今日不同于往常,宾客盈门的侍灯司如今门可罗雀,大门紧闭不见人出来迎接。
薛见微耐着性子等候了许久只好敲门。门环扣动的声音引得宫人频频回头,两扇高门严丝合缝纹丝不动。
薛见微黔驴技穷,只好使了老用的法子,从侍灯司的猫儿洞拐进去,她从靠近正堂的高墙一跃而下,与躺在长椅上小憩的张群玉四目相对,她扯动嘴角讪讪笑道:“掌灯,我来寻杨司使。”
侍灯司前任的掌灯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张群玉这根陈旧的钉子宛若定海神针一样屹立不倒。
张群玉将放在心口的蒲扇轻轻一扇,朝屋子里斜睨一眼,目露鄙夷之色别过头去,薛见微的笑意挂在嘴角略显僵硬,她速速行了一礼奔进屋子里。
杨慎良坐在长桌前,见薛见微入门而来并不意外,“说了多少次,别给我拿那些有的没的,我这里都齐全,不需要。”
“我还以为司使不在呢,敲了好久的门居然没人来开,我看下面这些人越发不像话,今儿是碰上我来吃了这闭门羹也就罢了,改明儿换了旁的人来,还不知要耽误多大的祸呢!”薛见微抱怨连连,随手挪了一椅子坐下,这才察觉案几上的不寻常之处。
两只茶盏,一盏置放在杨慎良面前,另外一只茶盏在对侧,杯子里还冒着热气,看来饮茶之人并未走远。她视而不见,挑选了一只自己平日常用的茶盏续上热茶。
杨慎良道:“你在织造司的成绩我也略有耳闻,做得还算不错,你要更加勤恳些,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
是垚州盛产的功夫茶,味道苦涩浓厚。
薛见微不动声色应声道:“那和光一十八年,陛下亲自去俞州召见父亲时,他也是一片苦心么?”
杨慎良手中茶盏的茶汤泛起丝丝涟漪,他面色如常,“陛下怎会出宫舟车劳顿见一个乡野先生?”
“他不是乡野先生,观天司上他是登记在册的!”薛见微声音陡然抬高,又觉此举过于贸然,明明是心平气和地来与杨慎良讨教,怎能如此沉不住气。
“他是在观天司任职过不假,不过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他早已经辞官,这朝堂之上来来往往之人不计其数,薛轶又有何种能耐叫陛下亲自召见呢?”
杨慎良放下茶盏,脸色不悦训斥起来,“倒是你,进了织造司整日钻营些蝇营狗苟之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与丹阳公主在做什么!若是哪天闯下塌天的祸事,莫要我替你善后。”
“我钻营?”杨慎良语气过于苛责,薛见微受了气忍不住回道:“我钻营是因为你什么也不肯告诉我,由着我像个瞎子一样摸黑寻路,我还不如随霁明一道死在乾元门里了事!”
她眨了眨眼,将眼眶里的湿润吞回去,转身便走。出了门又被张群玉的长椅挡住去路,她只好恨恨的转了个弯原路返回,不料张群玉虽然睡着了,却追随薛见微的身影转了个圈,将长椅横开化作一块拦路石。
薛见微不明就里,索性停下脚步盯着张群玉,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年轻人性子这么急躁,总归是要吃亏的,只是时候尚未到罢了。”一片蒲扇轻轻摇晃,在薛见微眼里倒成了煽风点火的架势。
“那还请掌灯指教一二。”
张群玉半睁眼,睡眼惺忪道:“说不得说不得,如今你贵为司使,我一届掌灯哪儿能指教你?”
薛见微忍不住嘲讽起来,“那就不要在这儿好为人师,我看掌灯今儿没喝酒也说些胡话了。”
“哈哈哈!”张群玉终于将眼睛全然睁开,坐起身子神采奕奕道:“你讲得不错,我有今日全是好为人师吃的亏,不过我为人师时候你还未投胎成人呐。”
他将蒲扇一点薛见微身后的东西,“什么物件让我瞅瞅,里面那位胆小怕事的不敢作声,我可不怕。”
薛见微也不藏着掖着,将长衫抖落开,阴阳怪气道:“晚辈请教老师,这一尾蛇您见过么?”
印象中张群玉不是整日酗酒昏昏大睡,便是仗着年纪偏长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没个正经,可以算得上是侍灯司第一大闲散人员,对于这一位徒有称谓却无实权的掌灯,几乎没人愿意与他打交道。
但,薛见微确信无疑,在自己将这件衣裳展开之后,张群玉整个人像是还魂了一般清明,他想要伸手触摸衣裳,又猛得将手缩了回去,本来握紧的蒲扇也掉在地上。
张群玉站起身子久久不语。
薛见微打趣道:“不认得就直说么,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又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