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细细复疏疏,一不留神北苑院里齐根砍断的柿子树大有再长的趋势,这世间的万物跟着润物的微雨复苏,就连之前李承冕觉得厌烦的鸟鸣声,也跟着悦耳些许。
一时兴之所至,李承冕拿起毛笔作画,随意的几笔勾勒出蒙蒙雨势,他朝窗外看了半晌,轻声道:“微雨燕双飞。”
闻渊进来递上一封信,“陛下,国公爷加急发来一封信。”
李承冕接过信件草草看了一眼,不外乎对于宫中事务的呈奏,信尾两句言语委婉的催促。
闻渊察言观色了一阵,见李承冕近日心情较为平和,便补充道:“国公爷说眼下皇陵已安葬,过多耽搁时日会误国之事,不知何时能启程回宫?”
李承冕四根手指轮流敲击案几,好似万马奔腾而过。基于前些时日两人友好的交谈,他耐住性子静心等待薛见微给出一份答复。
合格的猎人不仅要有敏锐的嗅觉,还要有充足的耐心。对于薛见微威胁无用,那么必要地释放一些善意也是一种招安手段。
李承冕有信心,今时不同往日,薛见微定然能给出一份他满意的答复。
但现在的情况不太明朗,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是在考验究竟谁的耐心更好么?
他压下心中似有若无的烦躁,“近日为何不见薛见微?”
闻渊身子一僵硬,面色如常道:“许是薛禾大病初愈,忙着看顾孩子身体,分身乏术。”
手指敲击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子里骤然间寂静无声,好似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深不见底的波澜。
“叫李昇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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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见微是被手臂上的肿块痒醒的。她睡得迷瞪,模模糊糊地抓挠了两下,翻了个身想要再睡半刻,
“薛禾,夜里虫子咬你了么?”
无人应答,倒是窗外的呼喊声浪如潮,薛见微缓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此刻自己身在燎阳的客栈。
为避免夜长梦多,那日稳住李承冕后,她将薛禾托付给李昇便连夜走水路,搭乘一辆货船长途跋涉抵达燎阳。
幸好请了李昇的一封路引,在这一路减去不少麻烦。临行时,薛禾涕泪涟涟的样子仍历历在目。
“娘,你是不要我了么?”
“怎会,娘回俞州给姥爷扫墓,路途遥远带着你不方便。”
此话倘若当真细细纠察起来,也不算谎话。薛轶尸骨无存,等从燎阳归来时顺路前往俞州的老家祭拜,权当扫墓了。
薛禾到底年少,不依不饶苦闹了一阵,见薛见微去意已决,只好哀求,“多久回来?”
“很快,娘答应你办完事一定第一时赶回来好么?”薛见微一遍遍摩挲起薛禾的发髻,让薛禾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李昇对此很是理解,“放心去吧,我替你好生看护薛禾,定然不会让他有机会下手。”
“若是他问起……”
“我明白,就说你去俞州扫墓。”
李昇踌躇片刻,望着屋子里伏案书写的薛禾,一张稚嫩的脸庞眉头紧锁,探头探脑看着薛见微,惶恐不安。
他心有不忍,“要不你再宽慰多些时候,那日你过于冲动在孩子面前出剑,她必然受了惊,瞧着心神不定不似从前。”
薛见微摇头,“我不想说得过多,倒显得此事欲盖弥彰。”她看了薛禾一眼,“放心吧,这孩子也是九死一生来到这世上,当初我都做好了她一辈子不会说话的打算,如今不也长得康健聪敏。”
她口头上满不在乎,拒绝得很是干脆,可出来了多少时日,夜里就梦了几回薛禾。
天意渐凉,未曾想燎阳气候湿热,她刚一来就长了一身湿疹。奈何实在痒得难受,挣扎许久无法再续上这一觉,索性坐起身子。
估摸着时间刚过辰时,窗外热闹喧天。她趿着鞋子一推门,正好碰上客栈的小二,“今儿什么日子,外面这么热闹?”
小二端着铜盆,顺势将盆中的水泼出去,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客官外地来的么?过几日可是垚州的大日子,蜕龙节,可曾听说过?”
“听过听过,怎会没听说过。”薛见微不愿暴露身份,跟着店小二闲扯两句支走了人,她将窗户支起,凑巧瞧见楼下一队人高举一条蜿蜒的长龙游行,夹道两岸欢呼吆喝声不绝于耳。
《燎阳广谈》有记载,燎阳的蜕龙节,为纪念千年前一尾灵蛇降此地福祉后蜕升为龙,节日当天巫祝会诵咒祈社坛,众人糅以竹骨框架,制九丈捻金织绢蛇蜕为龙身,腹中藏铜铃百枚,伴鼓乐巡游,燎阳人掷花祈福。日中至圣坛,焚符沉龙,祈丰年,举国欢庆。
虽然如今大荀的版图上只有垚州,这个节日也不曾跟随燎阳二字消逝。
看来未到正式的日子,招摇过市的只是一条竹编龙骨出来排演,未见那条传说中的九丈捻金织绢蛇蜕。
薛见微速速梳洗一番,怀里揣着那本从陈继广家获得的《燎阳广谈》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