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的梦想是拥有一个家。
小小的孤儿院,一张小小的床,睡着她一个小小人儿。
后来,她终于在潮湿逼仄的小小房间里,等来自己的爸爸妈妈,等到了一个接纳她的家。
如果至始至终都不曾拥有,那该多好。
可惜,她也曾拥有过妈妈的爱。
那个时候,吴中海的生意算得上小有成就,虽不喜李梅英领养一个女孩回来。但对她还算不错,好好养大了她。
转折点来临,7岁时。
被诊断终生不能生育的夫妻俩竟然意外怀孕了,没有比这更让夫妻俩跪拜感恩上苍的事情了。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喜极而泣,热泪盈眶。那时的她还叫吴君妤,小小的吴君妤跟父母着高兴,她拍拍小手掌,欢乐得在屋子里转圈:“耶,爸爸妈妈我有弟弟啦。”
吴琛亮出生后,吴中海中年得子,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把眼珠贴在儿子身上。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渐渐地,“初为人母”李梅英注意力也慢慢在她身上停留。小小的吴君妤,每天吃着保姆阿姨做的饭菜,保姆阿姨领着去上学,然后回到房间一个人睡觉。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好像又回到了孤儿院那张冰冷冷的小床。夜晚伴着隔壁小弟弟的笑声,哭声,爸爸妈妈温柔耐心的哄睡声入睡。
哭过闹过被揍过,后来不闹了。
物理学说能量是守恒的,那么气运会不会也是守恒的呢?
没过几个月,吴中海的首饰店遭遇入室盗窃,所有金银饰品洗劫一空。那个年代三天一小抢五天一大盗,派出所接到的盗窃案推积如山。他从一个小有成绩的首饰店老板变成了负债累累的中年大叔。
为了还债,吴中海不得不把房子买掉。一家人搬出公寓,住进了窄□□仄的出租屋。她没有了房间,李梅英在几个月大的吴琛亮婴儿房里给她腾出一个角落睡觉。学校也不再去,整天待在家里。白天做家务照顾弟弟,晚上照顾弟弟然后睡觉。
在催债的逼迫下,一家人的生活越来越拮据。吴中海剑走偏锋,他染上了赌。一开始赢了点钱,诱人深入。他义无反顾一头陷了进去。赌徒的命运大同小异,家里原先的债不仅没有还上,还欠了赌场的钱,越欠越大。
一家四口的小帆船被卷进了无止境的无底洞,越补窟窿越大。每天都有催债的打手蹲守在附近,时不时上来拍门恐吓。吴中海几个月不回家,李梅英一边身体控制不住瑟瑟发抖一边轻拍襁褓里的弟弟。她躺在床上面无表情,感受时间的流逝。
直到有一次,吴中海被守在附近的催债人给逮住,剁了一根食指。带着鲜血淋漓的哀嚎回了家,李梅英发疯一般扑上去打骂,各种人体器官在两人嘴里乱飞。吴中海脸色苍白,衣服裤子染上血,瘫倒在地板上狠狠呼吸。从那以后,吴中海不再去赌,整日躺尸浑浑噩噩。
万幸阴云并没有一直笼罩在这个摇摇欲坠家庭里,李梅英接到办出所打来电话说钱财追回来了百分之八十,她终于忍不住瘫倒在地大哭一场。
还了一部分欠款,吴中海也重新振作起来,起早贪黑,势必东山再起。
上天尽情在人间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万物焕发出新的生机,一切在向好的发展。唯独7岁的吴君妤消失在了那场暴雨里。李梅英亲自将她带到了乡下,扔进了七旬老人的老房子里,剥脱了她的名字。任这一株野草自生自灭。
直到十岁那年,爷爷才开始正真接纳她,她拥有了自己的新名字——王妮。
她第一次在光荣榜上看见“陈君妤”这个名字时,脑海里突然间如潮水般涌进了一股如同“前世”般的记忆,光怪陆离斑驳梦幻,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胸腔里空荡荡,她被卷进了情绪黑洞。只能握紧汗湿的手掌,一遍遍告诉自己,她的名字是王妮,是爷爷带大的孤儿。
这一点谁也不能改变。
*
“嘿!小妮妮你发什么呆呢?”,关树童用手在她面前挥着。
王妮从那股潮湿的记忆里猛然回神。灵魂归位,王妮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是了她现在是王妮,是考上市一中的王妮。
再开口,已无异常:“我在思考我的梦想。”
“思考得这么入神,那你的结论是什么?”,关树童“啪啪”两下,用力往她脸上拍散粉。
王妮:“我的梦想就是以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抬头。”关树童挑起她的下巴。
边给她涂口红:“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略做作:“我也想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呢。”
王妮笑了笑,不发表评价。
等两人收拾好下楼,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
李东和宋蔺誉两个大男人定坐在餐桌椅子上对着菜单默念清心咒,终于看见两人身影。李东脸色不善忍着气,把菜单扔向关树童:“看看要吃什么?”
毕竟是前辈老师,关树童心里惴惴捏起菜单看向王妮。
王妮也胆战心惊:“老师,我都可以。”
真不厚道,关树童又把头转回来,对着李东嘿嘿笑:“李老师,我们都可以。”
李东接过菜单,默不作声画了几下递给服务员。
服务员小姐姐走后,这一桌气氛降至冰点。
宋蔺誉坐得端正,视线对上王妮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她不敢笑只能避开视线,端起茶杯默默喝水。
李东是团队的核心,他的情绪就是团队的情绪。气氛凝滞,自知导火点的关树童更是大气不敢出。她没想到,李老师生了这么大气。
在她的视角,只不过想早点回房间,给缪斯小妮妮画个妆然后美美下来吃饭。
但是李东的视角里却是,关树童这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不适合做老师,容易被带歪。做事情分不清轻重缓急,随心所欲,过分注重一些虚浮的东西。
沉默吃完饭后,李东站起来:“王妮,你跟我来下。”又对关、宋两人说:“你们俩在这儿等我。”
来到他们的房间门口,李东进去拿了一叠试卷出来:“今天晚上刷刷题,保持思脑袋维的活跃度。”
王妮接过来:“谢谢老师。”
“还有,下次竞赛出行我会学校申请换一个跟组老师。你少跟着小关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做评价。但她肯定不适合做老师。”
“竞赛当前,什么最重要希望想你清楚。回房间好好复习吧。”
王妮拿着试卷走远了,又返回来到李东面前,小声说:“小关老师适不适合当老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作为一名教师有和学生做朋友的天赋。老师不是只有一种类型。”
说完不敢看他的眼睛,飞快跑了。
李东站在原地哼了一声。看吧,把一向规规矩矩的王妮都带坏了。
*
王妮走后。
李东回到餐厅,自然不会放弃找关树童的麻烦。
“你们这代年轻人啊,你看看王妮你都被你带成什么样儿?不务正业,净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是去参加数学竞赛的,又不是上台表演的。你不要把你那套小女生外貌至上的理论用在我的学生身上。”当着宋蔺誉的面,李东指着关树童毫不客气地骂道。
三人来到电梯口,关树童往周围飞快看一眼,没有外人。
幸好给她留了点脸面。
也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她的鼻头变得通红,声音也嘶哑却也坚定:“李老师!您是前辈,您训我听。”
“但我认为,‘美丽’不是一种羞耻。爱美之心是人类的一种天赋。我没有在学习的时候,让王妮去照镜子,去打扮。只是她繁重的题海中挤出一点时间让她放松一下。我觉得比赛前一夜没有必要再给她这么大的压力。”
话一说出口,发现也并没有那么难。
关树童倔强道:“是,我承认。我有时候确实不太靠谱。”坦然承认自己的缺点:“但给王妮化妆这件事,我不觉得我错了。往小了说,我只是给我的学生上战场前挑一件威风凛凛的铠甲,输人不输阵。”眼睛睁得大大,非常坚定。
为了增加底气,嗓音隐隐提高:“往大了说,只要有绝对的实力,什么都不是问题。就拿你那个爱徒欧阳凌帆来说,比赛前一天逃课去网吧打游戏,你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以为我不知道。”
李东:“……”
额头皱起的皱纹都能夹一只苍蝇了。
宋蔺誉站得远远,怕被战火波及。只盯着电梯上的数字,怎么还不到。
偏偏她还在说:“李老师,你作为一个人民的好老师可不要厚此薄彼哦。”
李东感觉自己的血压都高了,沉声道:“这能一样吗?欧阳凌帆他是个男孩子,况且他从初中就开始参加各类竞赛,我相信他的能力。”
此话一出,关树童抓住他话语的漏洞:“呐,李老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男生怎么了,女生又怎么了?我怎么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中学男孩子,逃课打架,通宵打游戏,还偷偷抽烟。在老师嘴里就一句‘他是个男孩子啊,你不要跟他学。’,轮到女生爱美就成了不务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