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灯光开启。
硕大的舞台中央出现一个闪亮的光头,和其头顶的聚光灯相呼相应。
光头西装革履,对着台下鞠了一躬,操着一口浓重的大阪音。
“首先,祝各位新年快乐!”
“今天是,是我们水稻社和年糕社达成友好联盟的第一年!众所周知,没有水稻就没有年糕,年糕的好吃要得益于水稻的辛苦孕育……”
台下有人起哄。
“什么意思川口社长!你这话中之意,就是你们水稻社比我们年糕社牛掰呗!”
“就是就是,我看你们要办这个文艺汇演,也只是装装样子的吧!根本就不是诚心诚意要和我们年糕社联盟!”
从台上看去,很明显能看到,穿着年糕制服的人要比穿水稻制服的人多两倍。
“社长,我看这川口根本就是故意的!我们回去吧!”
坐在第一排中间的是年糕社的社长,虽然没说话,但噘嘴瞪眼,看上去心情很不妙。
台上的光头直冒汗。头顶更亮了。
“各位,鄙人不是这个意思。你们知道的,鄙人小学文化,写不出什么多高级的祝词。”
光头面上赔笑,抬手招来一个自己的手下。
“小林桑写的什么祝词,这还是祝词吗,怎么年糕社的人都急起来了?”
“老大,我刚才就问过了。小林桑说她是按照你的要求写的。说你要求祝词中要尽量夸我们水稻社,但不能太明显。所以她就这么写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要的是这个效果吗?是吗!”光头对战战兢兢的手下吼道。
台下稍微安静了一些。
“行了行了,你先下去吧。我之后再和你们算账。”
“各位年糕社的同仁,私密马森!要说在歌舞伎町,那还是年糕社最牛掰!希望日后各位能多多关照我们水稻社!今天的酒随便喝,我们水稻社一定会招待大家吃得开心玩得开心!”
“这还差不多。”
“下面有请我们水稻社的新人,小林桑,为我们带来,纳尼纳尼,推我干嘛。”
“噢噢噢,终于肯上来了,还有她的伴舞。大林桑!”
“为我们带来一曲,《四只小天鹅》!米娜桑,请掌声鼓励一下吧!”
灯光变换。
幕布拉开。
台下一阵欢呼口哨声。
出现一个捧着小提琴的人。
这个一脸苦大仇深,脸拉得快比小提琴还长的小林桑,就是我。
在我旁边站着的,还有穿着小天鹅芭蕾服的大林桑。
林嘉恒。
你要问我们在哪儿。
我们到东京了啊。
在干嘛呢你们两个。
我们在给一群本地黑.帮表演元旦晚会呢。
哦买噶,短短一日,你们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说来话长。
*
时间线回到昨晚。
我们到东京是晚上九点多。
到了之后,林嘉恒和我在机场等了很久。等到将近十点。
机场外面可以看到星星点点但已经开始有璀璨之势的烟火。
过不了多久,就是新年了。
等到零点那一刻,整片天空都会很绚烂吧。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啊哥。”我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
林嘉恒不急不忙买了两杯咖啡,不急不忙打了个电话。
我本来就不喜欢喝咖啡。林嘉恒买的还是无糖的美式,很难喝,像烟灰渣一样。
我喝一口就放一边去了。
他翘着二郎腿,坐得笔直,一手举着手机打电话,一手捧咖啡,小口小口品,也不知道能品出什么来,跟个什么出差的商务精英一样,装得不行。
困困困。
我搬开他的腿,躺下。闭眼。埋埋。想暂时眯一会儿。
然后我听到林嘉恒的手机接通了。
过了几秒,他低头问我。
“今天不是元旦吗?”
“今天是12月31号啊哥。”我说,“还有两个小时才是元旦。”
他的手机里还在叽里呱啦说什么。
听着像是日式英语。
林嘉恒皱着眉听了一会,把电话挂了,和我说,“那我们今晚要找和个地方住。”
“哥你刚才是在和酒店打电话吗?”
林嘉恒点头。
我明白了。
林嘉恒订的是明天的酒店。所以今晚住不了,要等明天才能住。
而事实上,现在这个时候,年末的最后一天,东京市内稍微好一点的酒店都被订满了。我和他在软件上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空房。
其实一开始看的时候,还勉强能刷新出来几家。只不过没那么高档就是了。但林嘉恒这个人你知道的,挑得很,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
挑到最后,什么都没了。
哦哦哦。新年的第一天,我就要和林嘉恒露宿街头了。
最后,林嘉恒放弃了。我坚持不懈在软件上刷刷刷,终于刷到一家图片看着还过得去的酒店,叫什么 sweet home,还有一间空房。
在歌舞伎町附近好像。
我没来得及看具体位置具体信息,也没问林嘉恒的意见。迅速抢订。谁知道下一秒这房还在不在了。
等我们打车过去的时候,发现这家酒店就在歌舞伎町。还在街尾的边边角角。不仔细看就擦过去了。
门口的招牌灯坏了三个字母。sweet home 变成了wet horn 。
因为灯光老旧还添了几分暧昧不清的光晕。
和此刻热闹繁华的正街形成鲜明对比。
大门呢是那种老式的塑胶帘,一条一条的那种。看着几十年没洗过了。门口还有个招聘启事呢,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
林嘉恒捏着鼻子,死活不肯跟我进去。说这种店即使做成鬼屋他也不会进去。
我要进去,他还拉着我衣服上的帽子不让进。
“哥,我要进去退钱。”我说。
其实我也不想去进去住。任何人看到这大门都不想进去住。
一看就很不正经。wet horn 。谁知道到底是酒店还是什么风俗店。进去后会不会跳出来三个穿女装的胡茬壮汉硬要拉我们做大保健。
但如果不去住,我要把钱退回来啊。
自从破产后,每一分钱对我来说都无比宝贵。如果确认不住了,那我为什么要白白交钱。虽然这家酒店如此不堪,但因为节日所以也不便宜。要800块。能吃顿很好的烤肉了。
我试过了,网上退不了。所以我要去酒店前台退。
反正今晚应该是找不到地方住了,我准备和林嘉恒等会困了找个网咖什么的通个宵就行。来都来了,正好就在新宿跨个年。
按他的计划,明天我们就可以住他定的酒店了。
所以也就通宵一晚,无所谓。
林嘉恒也困了,站在门口等我,双臂撑在行李箱上,耷拉着脑袋。
“快点。”
他催我。
我掀开那个塑胶帘子,更加确认我和林嘉恒今晚绝对不会在这住了。
首先,进去之后,前台根本没人。
你敢相信,这个年代,有人开店,用白炽灯泡。对,就是上物理课用的白炽灯泡,做天花板顶灯的吗。
前台的桌子是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柜。看着像是个床头柜的形状。送到旧家具市场卖十块都没人要。不知道为什么,侧边还有两个牙印。很深的那种,像刚咬没多久的。
说实话,到了这,我立刻就想跑。
八百块就八百块吧。算了我不要了。
就在我刚迈出脚步的时候,从那个矮柜后面突然站起来一个闪亮的光头。比天花板那个白炽灯还亮。
“啊——”我大叫。
“啊——”他也大叫。
“啊——”林嘉恒跑了进来,大叫。
我朝他看去。
哦哦他一进来就踩死了一只小强。
我继续对着那个人a——。
那个人继续对着我a——。
林嘉恒捂住耳朵。又捂住鼻子。
“okay,okay,死都普。死都普。”
那个人用日式英语对我喊停。
趁着a的时候,我把那个人全身上下打量了一下。
年龄:三十五上下。身高:一米七左右。发型:没有头发所以无。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潮牌,带个大金项链,但瘦瘦小小,贼眉鼠眼,有种上世纪□□小弟硬要装大哥大的感觉。
“二位有何贵干?”他问我们。
“我们不需要住你家酒店了,退钱。”我说。
那个人弯下腰,手掌张开在耳边,侧脸对我们。还并起腿朝我们弹跳一步。
“私密马森,纳尼?”
大爷,你这是在表演什么节目?
“退钱。”我重复道。“我们不住了。需要我和平台投诉吗?”
“哦吼吼,哦吼吼吼。”
那人直起身子,开始叉腰大笑。
不妙不妙。这种感觉不妙。
我拉着林嘉恒往门口跑。
“年轻人,你们晚了一步!”
只见不知从什么地方莫名其妙冒出三个彪形大汉,个个手里拿着木棍,堵在门口。
“退钱?不可能退的!我川口这辈子,从大阪到东京,从局里到局外,从来就没退过保护费!”
那几个大汉朝我们走来,一股油腻的死味,将我和林嘉恒围在中间,并且还在步步紧逼。
我拉住林嘉恒的手。
林嘉恒还在死死捏着自己的鼻子。但也紧闭着嘴巴,没有口呼吸。我感觉他都要窒息了。
“不是保护费,是酒店的钱!你们家开的酒店!”我说。“听不懂吗?”
“说,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光头从那木柜里也掏出个棍子,在墙上敲了一下,指着我们说。“山本的人还是谁的人?”
林嘉恒已经不行了,快要把自己憋死了。他估计觉得自己的手已经被味道浸透了。呼吸都不想呼吸。我知道这种感觉。以前在味道不好的教室上课我就这么捂鼻子的。我拿开他的手,用我的手给他捂。
“呼吸,哥。”
我感觉到他在我手心猛猛吸了一口气。脸色终于好了些。
“那应该就是误会了。我们先走了。”
“想走?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你们走呢年轻人?”
“我已经报警了。”
其实我没报警。也不敢在这里把手机在这里拿出来。因为我知道,一拿出来肯定就要被抢走了。
“报警?你骗谁呢?”光头一声嗤笑。
“哪怕是你从进门的那一刻算起,警察现在就应该到了。你根本就没报警。我可是歌舞伎町的川口,多少人报过我的警,我还能不知道你报没报?”
不好,碰上个有经验的。
“放我们走。我刚刚听说你们缺钱。只要你把我们带到银座,我们就给你钱。”
“你当我傻,你家人的电话是什么?我直接打电话敲诈勒索。想要多少有多少。”
“我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不记电话。我们的手机是刚买的。上面没有通话记录。但我们的家人现在住在银座的酒店。你带我们去见他们,他们一定会拿钱给你。”我正声道,“我们家里也是道上的。只不过在对岸,你可能不熟。但浅羽家都会敬让三分。希望你识大体,不要惹不该惹的人。听我的,你能拿到钱。不听我的,你不仅拿不到钱,还会很惨,很惨。”
那个光头被我说得一愣一愣。
然后开始和他的小弟们商量。
我拉着林嘉恒慢慢往门口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撞倒门口站着的那个人,然后我们就可以跑出去了。
“等会一起跑,哥。”
林嘉恒点头,一条手臂把我拐在他羽绒服胸前,另一只手继续捂鼻子。
就在我们准备起跑的时候。
光头又叫人把我们围住了。
“年轻人,我们商量后,一致决定,你们面试不合格。”
不是。什么面试不合格。
“要么,你们就是骗子。要么是山本派来的卧底。”
怎么变成我们是骗子了。不是你们把假图挂网上骗人的吗?!
我直接把手机上订购酒店的页面举到他面前。
“看吧,真的有你们这家酒店!我还付了钱,你没有收到钱吗?”
光头拿起我的手机看了看,又看了看。
“这确实是我们家的门店。你说什么,你还付了钱?”
“对,一万六千円呢,如果你没收到的话,那就是落到他们谁的口袋里了!”
光头往墙上砸了下棍子,开始一个个审视他的手下。
“你们谁干的,最好主动说,还能减轻惩罚。”
“老大!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大胖子跪到地上,对他“咚”一下磕了个头。
我感觉地板都震了下。
“老大,其实是我,是我把我们店面挂到网上了,用的是大阪老家四季酒店的照片。这年头愿意交保护费的店家越来越少了,你经常说我们水稻社经费不足,就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我就擅作主张,想多搞点钱。没想到,一挂上去,真的有二傻子来了!请老大责罚!”
光头冷哼一声。冷脸扶起地上的胖子。
“吉田老弟,你的苦心我明白。你的行为我谅解。我觉得你没有任何问题。你把钱转给我就行。”
什么意思,他没有问题那谁有问题,我请问呢。
“所以,你们不是来应聘的?”
应聘?
我想起了门口那个招聘启事。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