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佩妮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冲出了家门,莉莉的叫喊声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屋外刮着狂风骤雨,佩妮淡金色的长发一绺一绺地黏在湿透的后背上。没有任何目的地,只有一股盲目的痛苦和愤怒驱使着佩妮向前跑,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她的耳边不停地回荡着那句话——
我对你太失望了!
佩妮体力不支地跌倒在雨水横流的地面上,大雨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她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封来自霍格沃茨的拒绝信,嚎啕大哭起来。
电光石火之间,令人不寒而栗的刺耳鸣叫盖过了哭声和雨声。
“桀——”
一只瘦骨嶙峋的鸟展着翅膀,划破滂沱的雨幕,嘶鸣着,朝佩妮直直地俯冲过来!
它尖利的鸟喙闪着森然的寒光,佩妮猝不及防地尖叫一声,挥舞着双手向后倒去。怪鸟从佩妮的手中抢走了那封信,牢牢抓在钩爪里,姿态怪异地向远方飞去。
“我的信!”
佩妮支撑起全身,踉踉跄跄地追逐着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鸟,跑过数不清的房屋和巷弄,淌过飘满垃圾和泡沫的河流。
跟随着那久久不散的哀鸣,佩妮最终来到了科克沃斯郊区一片荒无人烟的工厂废墟。
在佩妮儿时的记忆里,这里曾经容纳过上百名工人,后来渐渐荒废了。丛生的杂草中,巨大的厂房如同骨骼般支离破碎,废弃的煤炭设备和散落的生锈零件随处可见。
那只鸟矗立在废墟中央最高的烟囱上,引着瘦弱的脖颈,发出一声长长的、令人心碎的鸣叫,展翅飞走了。
佩妮的信被它扔在烟囱的最高处。
飞走的怪鸟把大雨也带走了,佩妮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全身湿透地站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废弃之地,她瑟瑟发抖地搂着自己的双臂。
她该回家了,佩妮怯懦地看着那根高耸入云的烟囱,牙关止不住地打颤,向妈妈道个歉,祈求她的谅解,爸爸一定会为自己求情的。好吧,忘掉那个霍格沃茨,忘掉什么魔法,忘掉这该死的一切!重新去做妈妈的乖孩子吧!
可是就连佩妮自己也想不通,就像有一种魔力,催促着她走进平日绝不会踏足的荒草地,锋利的草叶和破碎的砖块划破她赤裸的小腿,留下无数细小的口子。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在那些残破坍塌的厂房之间仿佛存在一个佩妮看不见的幽灵,在偷偷地注视着她。佩妮双手揪着罩裙的前襟,走在这个广阔而沉默的废墟中间,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她驻足颤抖。
佩妮提心吊胆地走到高筒烟囱底端,踩着破碎的砖瓦堆,手脚并用爬上烟囱的爬梯。
锈迹斑斑的钢管格外潮湿,握在手心有一种黏糊糊的恶心触感,佩妮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像被刀割一般疼痛。
没问题的,她一定能够爬上去拿到信,然后再下来。
离开了大地,佩妮的心跳就快要跳出胸腔,她以前只是从家里远远地眺望这根烟囱,不知道居然这么高,用砖块和水泥砌成的圆柱体一直向天空延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肋间不时传来一阵刺痛。佩妮数着爬过的级数,暗暗给自己打气。小腿好像开始抽筋了,脸颊烫得惊人,脑袋昏昏沉沉而脚底发飘,她必须时刻警醒自己才不会因为头重脚轻而栽倒下去。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佩妮的眼前骤然开阔起来,她一只手紧紧地勒住梯子,另一只手搭在眼前,俯瞰整个被雨水清洗一新的科克沃斯小镇。
从小到大,她从未在这么高的地方观察过这座城镇,之前苦闷的心情奇迹般地一扫而空了。
佩妮伸手够到被鸟随意丢弃在烟囱口的回信,经过大雨的摧残,圆圈套圆圈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完全是一张破烂的废纸了。
可是佩妮还是挎住梯子,珍惜地将这封失而复得的信小心翼翼地展平,对折好,塞进衣兜里。
好吧,回家和妈妈认个错,最差不过是空着肚子被关进楼梯间一宿,佩妮故作老成地苦笑。但当她朝下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大口凉气。
如果从这里摔下去的话,她的脑袋一定会开花的!
佩妮紧紧地攥住爬梯,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条腿,可偏偏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嘶鸣。
“桀——”
凄厉的鸟叫声由远及近。重返地盘的怪鸟扑腾宽大的翅膀,张开喙毫不留情地向佩妮的眼睛啄去。
佩妮惊恐害怕地把头埋进手臂,急促而尖锐地嚎叫起来: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在二十英尺的高空,无人应答。突然间,佩妮的脚底一滑,无力的手松开了爬梯,她面朝天空,直挺挺地栽落下去。
佩妮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周遭的一切都在急速上升,风声在耳边呼啸着。她的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救救我,救救我!
佩妮的时间忽然被无限拉长了,童年的回忆不断涌入她的脑海,她的快乐、悲伤、愤怒、嫉妒、悔恨种种涌上心头,那些熟悉的脸孔在面前扭曲了,佩妮绝望地紧闭双眼。
舍不得,她还舍不得离开妈妈爸爸和莉莉呀!拜托了!风啊,救救我吧!
魔法啊——如果你真的存在,求求你!赐福莉莉的那些,请您也赐予我吧——
如同听到了呼唤一般,一束光芒像泡泡一样笼罩着佩妮·伊万斯,范围越来越大,直至最后白光燃爆的那一刻,女孩彻底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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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魔力暴动。”一个严肃的女中音远远传来,“你们夫妇二人不必太过担心……她会与莉莉·伊万斯一样……”
那些听不清的小声谈话就像小虫子在爬,佩妮的睫毛颤动两下,猛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长长的银白色胡须和一个歪歪扭扭的大鼻子。
“欢迎回来,伊万斯小姐。”老人半月形眼镜后面那双炯炯有神的湛蓝色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他俯下身慈爱地抚摸了一下佩妮的额头。她顿时感觉眼前的世界焕然一新了。
“你是谁?”佩妮支起上身犹疑道,“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身穿紫色长袍的老人朝佩妮眨了眨眼:“我们前不久才通过信。”
佩妮的记忆开始复苏,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渐渐睁大。“阿…阿不思·邓布利多!”佩妮结结巴巴地说。
此时,门口谈话的人们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从工厂赶回来的伊万斯先生刚想进房间,却被伊万斯夫人拦住了。
“麦格女士,”她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对高个子黑发女巫说道。
“请您和我们去楼下说话吧。莉莉,去看看佩妮——不,回你自己的房间去,等会儿我会叫你的。”
莉莉双手合十想要央求,但她注意到妈妈已经没有力气去掩盖声音中的颤抖和疲倦了,最终还是顺从地点点头,满怀担忧地走回自己的卧房去了。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伊万斯小姐。”
邓布利多长袍的袖子轻轻一挥,佩妮感觉自己的罩裙口袋里似乎多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九月一号,你可以带着它来霍格沃茨报道。”
佩妮呆呆地拿出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羊皮纸信封,半晌,她把信封翻转过来,上面有一块深红色蜡封和她描摹过无数遍的校徽。
佩妮微张着嘴,抬头看了一眼邓布利多,然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地拆开信封,取出那张她梦见过无数次的羊皮信纸,和莉莉收到的一模一样。
她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读道:
“亲爱的佩妮·伊万斯小姐,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已获准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就读……”
佩妮的声音逐渐哽咽了,她摩挲了一下信纸上自己的名字,又念了一遍,眼睛里仿佛储存了全世界的眼泪一样,流也流不尽。
“可是为什么,校长?”
佩妮抽噎个不停,泪眼朦胧地看向邓布利多。
“我不明白,您明明已经写信拒绝过我了,而且、而且上次那位女士——戴眼镜的女士来家里时,她说我们家只有莉莉一个人是女巫……而我只是一个麻、麻瓜!”
“我知道的,我和莉莉荡秋千的时候,她总是能在空中滑翔,然后没有一点声响地落地。那种动作,就连、就连我们体操队的队长也做不到,而且,她还能让三色堇的花瓣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开开合合……”
“她和……她和蜘蛛尾巷的男孩,他们都有这样的本事,我亲眼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