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后辈还在公司吗?”
“很多年之前就离开了。”金道英敛下眼:“本来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来到的公司,其实梦想并不是出道或是什么的,总归非常自由,是可以属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风。我既羡慕,又同时感到强烈的自卑,所以忍不住要回避,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称呼的短暂暴露令经纪人打起十二分警惕,起先还松散站在工作人员间陪同采访的哥抬起头,似乎远远地朝他打了什么手势。传递来的繁琐指示,恪守脑海中的方正守则,本该照例遵循的程序开始出岔,他第一次以不经思考的速度,平淡地移开视线。
“我想亲自接起那通她离开前打给我的电话,我想告诉她……其实她对我而言始终都非常重要。”
采访本就接近尾声,在团队的干涉下,最后一个问题并没有录入文刊。涉及敏感话题而对答案进行修改很是正常,现场工作人员只当偶像艺人发言限制较多,因此并未察觉异样。拍摄结束后,金道英照例鞠躬致谢,却听主持人又问:“你和那个朋友,现在还有联系吗?”
片刻怔愣后,他摇头:“好几年没有联络了。她过得很好,我不想唐突地打扰她。”
主持人还是笑眯眯地:“那么借着今天的主题来发挥,工作结束之后,再给她打一次电话怎么样?”
错愕的思考间,工作人员抬着布景板走过,短暂隔绝了二人相汇的视线。耳畔重新涌入片场的细细碎语,角落里的年轻女孩们举着一只红色背包热烈讨论:“谁把给嘉宾准备的零食盒换成话梅糖和蘑菇力了?分量还就这么一丁点?”
“诶呀这是Bertha的包,她丢错地方了,我给她拿回去。”
待主持人重新出现在他视野里,金道英目光紧黏在她们离开的方向,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直线加速。他站起身,在匆忙离场前撂下一句回应:
“我会的。”
……
“老大让我们剪掉的那段儿回答是为什么啊?我都整理好文档了,结果说要全删。”
“那还用说吗,道英xi一整个状态恍惚,肯定在回味以前的恋情。爱豆管不住嘴,还要我们这些人来帮忙善后,真的是……”
“真的假的?!姐姐们不是说他非常敬业吗,团队里的人跟他好多年都没传出过绯闻,人品在同行里相当闪耀了。”
“诶,我之前翻Bertha简历的时候,她还写在S.M娱乐公司做过练习生呢,说不定她知道内情!”
摊开遮在脸上的时尚杂志被掀开,负责记录和整理回访的妹妹们目光炯炯,姜北穗好不容易找到个躲清闲的房间,又被环绕来的炽热视线刺得浑身难受:“干嘛?”
她发誓选进这个项目并非是她的本意,只是研究生时的导师与品牌方团队有联系,加上她有和东亚地区合作的语言优势,顺势就将她推过去了。等拿到策划书时,姜北穗才惊觉本次拍摄采访的艺人是金道英——她不能无缘无故推掉教授的好意,显然补救为时已晚。
凑得最近的孩子对她的神情仔细甄别一番:“看北穗姐的样子不像知情,不然早活跃地分享起来了,怎么会坐在原地沉默。”
“好像也是那么回事,练习生那么多,时间还不重叠,道英xi出道的时候北穗姐还很小呢。”
姜北穗就重避轻地反驳:“其实也不小了。”
“跟现在比呀,那时候的经历肯定不值一提。Bertha你跟我说实话,简历是不是过度美化了?练习生活很短暂,在韩国最主要的还是去到处吃喝玩乐吧?”
所以到底为什么忽然把焦点对准她了啊!随着年龄增长,她好像只巩固了直言不讳和阴阳怪气两项技能,扯谎的本领倒是迅速倒退:“虽然你说的都没错,可我哪里看起来不像认真做过练习生的样子?”
“你可是Bertha啊!这家公司在韩国不是因为虐待艺人非常出名吗,我根本想象不出你被压榨的情形,再说你哪有非要待在那里受气的必要?”
年轻时候果然还是没苦硬吃了,她像磁铁一样反复附住这破公司的理由成了未解之谜。姜北穗听第三视角光速下判的定论,一时间觉得有趣又心酸,笑得身子从沙发上歪斜下来:“哎,不过再怎么说,年轻男孩子们的脸蛋都算是加分点吧。”
“哦?”外貌是男人最好的嫁妆,方才还对谈话失去兴致的大家,立刻又如鬣狗般凑上来:“你那会儿的同期都是谁,有现在的艺人吗?NCT还是RIIZE?漂亮的孩子们会相互谈恋爱吗?揭露一下行业内部现况吧!”
现在的小孩好难对付,她故作镇定地扶住额头,实则在紧急头脑风暴,就不该贸然接住话题的:“啊这个,其实我……”
“姜北穗!”
过于努力而集中地回想练习生时的温馨瞬间,所以将金道英的声音响起时,她以为是回忆在开口说话。虽然并没有期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团队里完美隐身,她在恍惚间抬起头,还是觉得金道英立在玄关气喘吁吁的模样看不真切。
略过冗长的开场白,金道英径直向她走来。
姜北穗今年要二十七岁了。
在无数个怀揣着少女心事难以入睡的夜里,她如此认真地构想过,金道英未来某天脑袋忽然开窍的场景。必须要是放慢拉长的镜头,空气里最好莫名其妙地飘起花瓣,他那双兔子眼里要亮着星星;然后他要在许多许多观众面前,最好能有成千上万的,认证他堂堂正正地挽起她的手,再潇洒地带着她离开的桥段。
太久不去触碰落灰蒙尘的粉红梦境,现实才缩水到有些滑稽。房间狭仄,装修风格暗沉破败,也只有寥寥几个不明所以的职员在围观,不知道大明星是为了什么跑的领带都歪到一边,说话还喘不匀气。
可她重新看到了十六岁那年乍现的天光,明朗灿烂,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