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艰苦的劳动中,还吃不饱饭。
苟自强小时候住北方,少年时住南方,米面都没问题。
但山上既没有米又没有面,只能吃玉米和土豆。
玉米要先浸泡一晚,借用村里人的大石磨磨成玉米面,放在瓦罐里蒸熟吃。
菜就是“渣渣菜”,名字很形象,就是把黄豆磨成渣渣的样子,再从房前屋后自己开垦的小片地上揪几片菜叶子和在一起煮熟。
看起来一言难尽,吃起来也一言难尽。
苟自强吃第一口渣渣的时候,直接吐了。
他的身体认为猪食才应该是这个味道,本能地吐了出来。
但等他锄过草扛过木头,再端起碗,那简直是直接往喉咙里倒——只要能吃上东西,哪还管什么味道。
正当年的大小伙子,一个月能吃50斤玉米,但队里一个人每月只能分得20斤不到的口粮,根本不够吃。
而这一年尤其倒霉:
天时不佳,雨水多,霜又下得早,玉米棒子虽然长出来,一个棒子上半数粒都是瘪的。
收完之后会计算了下,每人只能分不到15斤。
即便把卖杉树的钱都拿出来去供销社买了玉米,来年一个人一年也分不到30斤口粮——都得挨饿。
刚开始,苟自强和曹永庆跳进溪水摸鱼摸石蛙吃。[注]
后来天气转冷,石蛙冬眠,鱼也不见踪迹,俩人就只好挖蕨根充饥。
但是挖蕨根得到处找,必须白天才看得到。
要是去找蕨根,就得旷工。
旷工的话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明年就没有饭吃……
就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况且,贫下中农还在劳动,来接受教育的知识青年怎么能旷工?
挨饿,特别是长期的挨饿,尤其是在高强度体力劳动下长期地挨饿……
这种滋味儿真不是语言可以形容。
苟自强扛着木头,胃里火烧火燎地疼,好像那里被掏了个洞,能装下整个世界。
一天天下去,人越来越虚弱,一米八的身高,只有一百二十多斤,木头一上肩,眼前冒金星。
当全村的忍耐都到极限的时候,黄队长拿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向红旗一队借到了粮。
这天劳动结束,他把全村人都召集起来:
要求明天每家出一个人,一块儿下山,把借的口粮背回来。
苟自强这一下山,就遇上了杨素花,使她命运的轨迹悄悄发生了变化。
第二天,太阳刚出来,黄队长就带着一群队员,个个背着大背筐,下山去红旗一队,打算把那借的四千斤玉米背回来。
随着海拔下降,山势越来越缓,渐渐就出现了成片的茶林。
等到了红旗一队的地盘,还有大片大片的稻谷。
苟自强羡慕:
“还是低山好,有大米可以吃。”
大老黄笑他:
“人家在平地上,还靠着河,不光能种稻谷,还能打鱼呢。”
“咱们村里的大姑娘都愿意往河边嫁。”
“不能比不能比!谁让人家生来就在河边。”
一个队的壮劳力都在人家红旗一队的保管室门口等,等了好久,也不见黄队长回来。
过了半个多小时,黄队长才黑着脸回来:
“他们队长说,队委会里有人不同意借那么多,我又说了很多好话,才同意借三千斤。”
大伙儿的情绪马上就低落了下来。
大老黄嘿嘿笑:
“三千斤也好啊,本来我还担心一个人百十来斤背不动,这回正好。”
大伙儿就纷纷附和,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接着就等红旗一队开管理室门借粮。
结果左等右等,他们队长和仓库管理都来了,会计没来
——这门上三把锁,差一个都打不开。
黄队长又去打听,回来说是会计去星火公社开会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人还叫他明天再来。
“我一听,这怎么行?明天再来,说不定就成两千斤了!”
黄队长从大老黄那里讨了支烟,拿着烟去跟红旗一队的杨队长陪笑:
“我们下来一趟也挺不容易,就等等呗。”
杨队长看他们态度很坚决,客气了几句就走了,把他们这群人扔在这里晾着。
红旗三队几十号人就在人家保管室门口干等着,个个灰头土脸,一脸菜色。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肚子开始咕咕叫。
他们原计划下山上山要大半天,每人就带了个煮土豆当午饭。
可是天色已经这会儿,就算现在开仓背粮,那也得走夜路。
背着上百斤粮走夜路,要是肚里没食儿,人根本扛不住。
因此,就算有吃的,他们也不敢现在就吃,只能搓着兜里的煮土豆任肚子咕咕叫。
黄队长没办法,只得带头给大家讲黄段子,以期缓解大家的焦虑。
就在这时,听见东边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接着就有个又脆、又清、又亮,让人心都跟着震颤的嗓音唱道:
太阳出来嘛花花扇儿扇
四山黄红花对牡丹
唱个山歌嘛一把红扇子
送情郎啊绣球花儿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