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它们在地里只有一尺来高,排列成整齐的行列,风吹来摇曳婆娑。
倘若是上个月,在长觉城里的苟自强看见这情景,说不定还能背一句: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但是现在,他还没下地就小腿肚子瑟瑟发抖。
薅锄只有二三十厘米长,像是把一个小号的耙子前头换成了三角形开刃的铲头。
锄草的时候人要大哈着腰,才能够着玉米旁边长的杂草。
锄下来之后,还要把杂草埋进土里培上土,要让它们烂在土里成为玉米的养料。
苟自强第一回下地,大哈着腰去锄草。
薅锄总也锄不准,锄倒了好几棵玉米。
他只好把腰哈得更低,脸恨不得怼到地里去。
这样干了会儿活,腰实在坚持不了,只好跪在地里一点儿点儿锄,锄完了还得刨个坑把草埋了。
他一手血泡,眼前冒金星,刨着坑就觉得在自掘坟墓。
实在太渴,想去田埂喝口水,站起来,眼前一黑:
一头栽倒在玉米田里,压倒一片玉米苗。
等到晚上收工的时候,人家老太太小孩子干的活都比他多得多。
评定之后,小孩子给六个工分,他只得了四个。
锄草确实是个技术活儿,后来苟自强掌握了关键技巧:
腿不能像他那样直着,得岔开。
岔开再哈腰,也不要一会儿就站起来直直腰,就得一直弓着才行。
一旦你把腰直起来一回,弯下去的时候会更疼更难受。
手里得把薅锄捏紧喽,眼睛紧跟着手,看准杂草就得用力,讲究一个稳准狠。
这样虽然干一天活儿腰还是累得直不起来,但也能撑下来了。
工分也从一天四个变成了八个,和老太太一样。
好不容易学会了锄草,很快,他们发现锄草和扛木头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事儿。
红旗三队种出的粮食不够吃,只能从别的方面想办法增加分值。
靠山吃山,这山里能搞钱的只有坡上的杉树,黄队长便去林业站办了证,砍杉树卖。
村里的年轻小伙儿都要参加伐木队。
选那些比碗口还粗的杉树,选朝山坡那面用尽浑身力气砍,不久就会出现一个大豁口。
这时候树就会发出轻微的“吱嘎”声,顺着树干往上看,能看到枝稍的抖动。
这时候要赶快挪到这个豁口的对面去,再砍上十几斧,同样出现一个豁口。
在两边豁口就要重合的时候,整棵树就会不断抖动,树叶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
这时候就要停下来,把树往山下那个方向推,整棵树就会顺着推的力气倒下。
接着砍掉杉树的小枝丫,只留一根笔直的干。
从断口往上量三米下锯——林业局只要这根三米长的树筒子,别的都不要。
这个活儿难做的地方并不是砍树,而是怎么把这些砍下来的树筒子运出去。
山路太陡,走不了车,全队也不衬一头大牲口,把树筒子运出去只能靠人力。
这边山上的小伙子个个都背个大背篓,杉树筒子横着捆在背篓上,就那么扛着上山下山。
遇到山崖相峙,道路很窄的时候,还得把树筒子顺过来,像螃蟹那样走……
属实是个对技术和力气都要求很高的活儿。
从砍树的林子出去,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把这些树筒子运到小溪边。
等夏天山上雪水下来,溪水涨起来,才能放排。
放排时,树筒子顺着小溪一路下山,流到山下那条凉水河,再在河边集中,顺着大江运出去。
一根树筒子百十来斤重,伐木队的小伙子一个人能背一根。
苟自强和曹永庆两个人,合力都扛不动一根。
——扛不动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到来年就没有饭吃。
黄队长照顾他们,让村里五十来岁身体比较瘦弱的大老黄和他们一起抬:
大老黄站中间,苟自强和曹永庆一人扛一头。
仨人跟着人家一人背一根的小伙子们往溪边去。
苟自强这辈子就没有扛过这么重的东西!
尤其这不是单纯扛起来就行,还得上坡下坡,配合队友的节奏。
第一天扛木头,他在最后一个。
遇到上坡,脚下一滑,连带着整根树筒子和两个队友都往后栽。
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木头这头,就直往他脑袋上怼
——要不是够冷静,往旁边躲了下,脑袋都能给怼碎了。
一天下来,肩膀头先起泡,后破皮,血肉和衣服黏成一片。
晚上苟自强和曹永庆给彼此稀烂的肩膀上药,俩大小伙子斯哈斯哈惨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