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的形式主义自然还是要有的,菜品上齐,不知是谁先提的一句,所有人站起来排队轮流敬酒。
敬酒词来来去去都是感恩祝福展望未来那几套,秦知白已经练得很熟,嘴上顺下来也就半分钟的事。
轮到秦知白时,他的稿子已经默念过几次,因而念得格外流利。看起来他哄人的技术没落下,导师还挺受用。
“小秦,”对方这样喊他,嘴角还沾着肥腻的油。先前敬过酒的师兄姐没敢提醒,于是那一块油仍然黏着,“家里人教你教得不错嘛。”
“哪里的事,”秦知白笑,“还是跟在您身边学得更多,学术上工作上都是,受益匪浅。”
他面上同旁人一样浮了奉承的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便退下,让出那个最为显眼的位置,然后回到自己座位上。
秦知白对着白瓷杯里盛着的茶水走神。
一切话语声都像浮云飘于天边,离他还算遥远。在这个觥筹交错众人言欢的时刻,明明没有任何联系在,他却忽然想到了温岭。
对方将来定然也会开始带自己的学生,也会有各种琐事要处理,有一场又一场以自己为主角的宴席,那么是否也会痴迷于这种对学生来说负担极重的礼节?
他很快又笃定温岭不会这样,单凭直觉。
理由秦知白很快补上,温岭对他一个临时的租客都能做到这份上,那么对更亲近的学生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还走着神,那边又有师兄在招呼他了。秦知白于是只得放下这些,先过去看。
原本夜里还有和岑尧约的家教,因为这场宴席也推掉了。一群人从六点畅谈到八点半终于散场,秦知白乘上地铁,回到住所已经是九点过。
他收拾好一切躺到床上,然后闭上眼。
入睡很顺利,只是他又开始踏上征服梦境的征程。
漫长的黑暗过后,秦知白在狭隘的过道里见到年少时的自己。
他的面前经过一个妆容抹得极厚的女人。
那是他的母亲,事实上的法定监护人。她周身散发着浓烈而劣质的香气,呛得秦知白直想咳嗽。
但现在显然不是能咳嗽的时候。
他听见自己说:“明天要交学杂费了,我……”
我还差一点钱。
秦知白的话没有讲完。他的母亲略过他的话语,无视了守在门前的他,转而去拥卧室里陌生的男人。
她搂住对方的腰,如一条柔软灵活的水蛇,不住往上缠着,只期望能令客户满意,好拿到一点额外的费用。
男人奇怪地扫过来一眼:“不用管……?”
她将门关上了。
对自己的亲身骨肉视而不见是她一贯的处理态度。
然后面前场景回到数小时前,他还在向导师敬酒的时候。
这就是我的家教,他对面露错愕的导师说,如果您能接受我这样对您,我会感到很轻松。
……
秦知白从梦里惊醒,电子时钟显示正是凌晨时分。
屋里没开灯,窗帘也在睡前完全拉上,室内是全黑的状态,只有门底下透着隐隐约约的一点光。
他走到门边,放轻动作将门推开一条缝,看见那是从书房里透出来的光亮。
他的房东应当还在忙碌。
这一晚很奇怪,温岭没去值班。秦知白点开日历软件,再三确认这是周五,其实更确切地讲,该是周六凌晨了。
凌晨两点在家还有事情要忙,秦知白合理怀疑,温岭是只在半夜才能捕获灵感的夜猫子选手。
他没去细究其中缘由,将心中疑虑暂且放到一边,本着不要浪费时间的原则开了小灯和电脑,准备先搭好新论文的框架。
字没打上几个又觉得闷,秦知白干脆开了窗通风。
他倚在窗边。夏季夜里的风还算不上凉,但却有让人平静下来的奇妙效用。
秦知白意识到自己上一次站在这个位置还是几周前。同样的时间点,那时的他在和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说着话,也许只是简单的寒暄,也许有关他的梦。
他在拨与不拨两个念头间摇摆不定,最后还是点下了那个紧跟在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后面的拨号键。
等待电话被接通的这段时间相对发消息等人回应而言要更煎熬,因为一旦接通就意味着交流的正式开始,没有多余的反应时间留给拨号者。
这段用于等待的时间在今夜被拖得更长,秦知白比往常多等了将近十数秒,电话那头才有人接起。
听筒里传来的是他已有许久不曾听见的熟悉人声:“……喂?”
声音里带了难以察觉的忐忑和犹疑。
秦知白看向窗外簇拥在一起的零碎黑影。那是道旁种的梧桐,风过时枝叶轻晃,有看不见的手在他心上划出浅痕,痒意随之扩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比他还要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