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白,”那个声音喊他名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语调,吐出的字词却陌生得可怕。
“我是温岭。”
——谁?
啪嗒。世界寂静下来,只剩下那个无论从哪那个角度讲他都很熟悉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
有人一遍遍喊,知白、知白,似乎下定决心要将他拽到光亮处。
有那么一瞬间,秦知白感觉全身血液在倒流。血流逆向冲回大脑,什么念头都不剩下,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温岭几乎是在苦笑:“……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再需要用到这个号码了。”
而秦知白甚至分了神来想,他在惋惜什么?
到这里秦知白终于能接得上话。他为自己辩解几句,说上周比较忙,前一周也是,周五晚有别的事要做。
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温岭其实什么都知道。他的辩解让他显得更滑稽可笑,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开口。
秦知白不记得自己还胡谄了些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其中颇有些慌不择路的味道了,而通透如温岭一定也听得出来。
在先前的通话里,他从没有掩饰过自己失眠的状况。
某些东西呼之欲出,他想故技重施,试图伪装出设备故障导致的通话中断,又因太过故意太过虚假不好着手。
对方没放过他。听筒里的声音下了宣判:“我在门口。”
简单的几个字,像给他套了层枷锁。
秦知白寄希望于自己能当场昏过去,不考虑以头抢地是因为现场清理起来太麻烦,他不想辜负这位难得的好房东。救护车费用再高也无所谓了,至少他实习和做家教的薪资加起来还够用。
哈。谁能想到呢,他的房东,总是很闲的温教授,和与他在夜里曾交谈过数次的接线员还真是同一个人。这泼天的运气拿去刮彩票不好,偏要用到这方面来。
在这么平平无奇的一个凌晨,毫无征兆地,这层遮羞布就被毫不留情地扯下。
他甚至还不知道温岭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如果是在更早些的时候温岭就已经将他看透,只是作为租客的秦知白又算什么。
秦知白不愿意再往下想。
温岭能在这里接到他拨出的电话只有一种可能,座机上设了呼叫转移。是谁设置的不必多说。
他半天没回应,那头于是也显得有些慌乱:“……喂?”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装聋作哑就太懦弱了。
“那、我进来了?”
……
秦知白赶在温岭进门前开了顶灯。眼睛没来得及提前适应,刺目光线差点没把他闪瞎。
熬过最糟糕的几秒,他终于适应陡然变化的环境,然后看清面前人的脸。
开关就在门边墙面上,他和温岭隔了不到半米的距离,而他无话可说。
温岭身高其实和他差得不多,只有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秦知白才能明显认知到,自己是要比对方高上一些的。
但这不妨碍他在温岭眼里可能是个心眼狭小的怪物。也许还是头颅前后各有一面的畸形种,一面哭一面笑,一面歇斯底里,一面怪异而嘲讽。
温岭手上手机屏幕还亮着,不用看秦知白也知道那上面显着的是自己副卡的手机号码。
所有保护层都消失得无声无息,他赤裸着站在温岭面前展示自己。难堪的一面被看见,耻辱感直冲天灵盖,随后改了方向往下压,几乎要将他压进瓷砖底下更深的地基。
手指碰上屏幕,秦知白挂断了通话。
他迫使自己压下转过头的念头,就那样正视着温岭,嘴里吐出的仍然是那个使用频次最高的称呼:“……老师。”
温岭脸上显出不那么有把握的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
“重新认识一下?”
他朝秦知白伸出手:“……我是C大研究院心理援助中心的临时工作人员,也是你已经很熟悉的,可以在失眠时随便聊聊天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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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知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温岭面前的,在那间雨夜里他曾到访过的书房。
温岭和他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他于是就真的乖乖跟来了这里。这不像他,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秦知白意料之外,这点小小的怪异举动算不了什么。
只要温岭想,他的借口总是很多。比如现在,面对这种尴尬气氛,对方会说,反正一个睡不着一个要干活,不如凑一起,至少不会太寂寞。
所以现在他们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两个装满水的玻璃杯,透过因过热而生的朦胧水汽,他们能见到熟悉或不熟悉的彼此的面孔。
秦知白的注意力重新移回对话上来时,温岭已经和他说了有一会。
“我先前还在想,你总失眠会不会也和做的这些梦有关……”
对方絮絮叨叨讲着,秦知白时不时应上几句。
他的失眠、他的噩梦,他在通话里讲过的所有全被听了个精光,也被人这样在意地记着。
秦知白不再强求自己演得多么了无痕迹,面对温岭时神情甚是冷漠:“……还有和现实带点联系的梦,我也和老师讲过。”
“醒了也就醒了,影响不到我正常生活。”
怎么会这样呢。温岭看向他,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情绪。
他低低叹一句,思绪像杯中茶叶,打着转也就往杯底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