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让秦知白的嘴唇显得比平日里更有血色些,干燥虽与湿润相对,但走到另一个极端同样容易勾人欲望。
唇形本身令人艳羡,奠定了它成为一件完美艺术品的基础,因为高热而新添的一层嫣红则让它的色泽更加明艳。
美中不足的是,因为缺乏水分,嘴唇表皮已经皱起,再起皮就该干裂了。
温岭看不过去,寻了棉签来沾了水往他唇上抹,又取了毛巾裹上冰袋放他额上降温用。
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在一旁守着,又瞥见对方被空调被埋了半截的脖颈。
他想象在亮光下也许能见到的浅浅青筋,此时来看应当分外脆弱,和平日里他能见到的秦知白完全像两个不同的人。
秦知白累了,于是终于戴不住面具,疲惫的一面继而显露。
原本这一面没有人会看见,只是现在出了点差错,窥见这样的秦知白的人多了一个他。
门一关,这里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没有在他面前永远从容的秦知白,只有独自待着,慢慢同身上不适作斗争的可怜人。
“……你在害怕什么?”他小小戳了下秦知白的脸,努力扼制住想要叹气的冲动。
秦知白自然不会回答。
温岭其实也不指望他能回答上来,就是清醒状态下的秦知白他也一样不指望。
毕竟等人清醒了,嘴里吐出来的话更是真假难辨,以他对秦知白的熟悉程度,他还不敢打包票说能分清楚。
见人没反应,温岭胆子变得更大些,对着这张俊脸又掐又弄,不过很小心,没留下什么可疑的作案痕迹。
这样的行为当然很冒犯,但秦知白自己都烧得糊涂了,根本不会有知道的机会。
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呢,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的病号是没有话语权的。
到最后他也乏了,手上动作停下,脑子却没停止运转。
他想起秦知白刚醒时下意识的反应。温岭很笃定那是典型的应激反应,不得不感概褚琛一语中的,他该注意的还有很多。
然后他忽然想起已经有段时间没和他通过话的青年,给自己取了个少见昵称的那位。
对方曾在几周前的通话里问他是否见过待在密闭空间里更舒适的人,于是在几周后的今天,他就见到了这样一个房间。
夜里不开灯的,窗帘拉起房门紧闭的,这还不够,还要套娃式地再加一层衣柜门。
……对了,还有衣柜。
那时在通话里,对方是怎么说的?
——“我在橱柜里醒过来,在一间没有光亮的房间。”
橱柜和衣柜,相近的概念,同时也是除去外形大小几乎没有差别的存在。
他对所谓梦境的描述恰恰和温岭今夜所见形成了完整的闭环。
按这个思路推下去,他今夜见到睡在衣柜里的秦知白没有太过意外也有了解释。纯粹是因为早在前些日子,就有人提过一嘴,给他打过预防针了。
他已经被灌输过人可以待在衣柜里的概念。
温岭心里浮起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
如果,如果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常在周五晚打来电话的那位「乌鱼」同学就是秦知白——
当他知晓这层身份后,再面对秦知白时,他还能维持住和先前完全一致的态度吗。
向来做什么事都云淡风轻信手拈来的人第一次有了束手无策的对象。
理智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追问是最合适也最礼貌的选择,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需要距离的保持。
但情感上,他又倾向于同秦知白靠得更近,想窥见更真实的对方,因而不舍得放弃这条突然多出来的路径。
抛却这些不谈,明天起来,他又该如何面对清醒过来的秦知白?
温岭心底很清楚,秦知白一定不愿让他见到这样狼狈的一面,被反锁的门是最有力的证据。
既然他已经闯进来,当秦知白提起时,是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给自己的出现找个更合适些的理由?
要斟酌的东西很多,温岭一时还想不清楚。
他回书房处理手头还堆积着的一些事情,临走前没忘了替秦知白关上门。
不过他也没全关紧,只是虚虚掩上,留了条缝,让光恰到好处地溜一些进来。
到睡前再过来时,温岭带了电子体温计。
方形屏幕上哆哆嗦嗦抖出几个数字,紧接着冒出黄光,温岭扫过一眼,摁了关闭键。
还是低烧的状态。
他相信秦知白自己先前有算着时间服过药,没把人喊起来。
现在他站在这里,动机除了正常的关切,其实还多了别的什么。离开房间前,温岭终于想起来,那个词应该是心疼。
他和秦知白断断续续也算交流过不少,但从没听对方讲起过自己的家庭,温岭能理解。你不能逼迫一个失忆的人去讲他根本无从追寻的过去。
但有件事显而易见,秦知白缺一个能好好照顾他的人。
他的这位租客哪哪都好,但对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太上心,近来发生的事非常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在秦知白自己找到前,这个人就由他来暂代算了。
温岭看向床上的人。黑发散在他耳后,他闭着眼,分明嘴角不带弧度,却显得乖顺,像幼犬,一摸就摇尾巴。
临走前他没忍住,认真揉了揉秦知白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