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一刹，但他也看清了那场幻梦的景象，不由心神巨震。

……那是一个非常混乱的梦。

梦中有无数个世界，无数种轨迹，像碎片一样漂浮在半空，每一条时间线都延伸向无限的远方，唯一不变的是，每一个世界里，每一条轨迹上，都有他的存在。

被拉进这场梦境之前，岁晚青有过千万种诞妄不经的想法。

可梦里的景象虽然纷乱，却不复杂，皆由一些简单的日常搭构而成，甚至在某个世界里，他只是个在人间城池出生的凡人，像世间无数安稳度日的凡人那样，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寿终正寝，归于轮回。

偶有过客两三，于他生命里来去匆匆，无一留到最后。

可是，在他目之不及的地方，有一道身影久久驻足，或立在远山之上，或坐卧高楼之巅，穿过人群扰扰、尘世纷繁，遥遥地看向他的方向。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

数十年光阴，再回望不过一弹指，那少年平静地守着他，从生到死，未曾离去。

这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事。

岁晚青从不相信人与人之间会有如此之深的羁绊，总觉得和任何人都情浅缘薄，他没法自欺欺人，他承认自己也曾经动过心，在很多很多年前。

但每当心生欲念之时，又会因为少年那双通透到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而冷静。

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哪怕林藏锦要告诉他的事，是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那样，他也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可当他真正看到了那些令人目不暇接的一幕幕画面，整颗心却“咚”地一声没入了温潭深涧之中，岑寂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先生，我很想你。”

好一会儿，意识才稍稍回笼，他再次听到林藏锦的声音。

“十年太短，百年不够，这次你可以在我身边留得稍微久一点吗？”

林藏锦垂下头，柔软冰凉的乌发在他面颊上轻轻地蹭了一下。

小动物似的。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脑子本就一团乱麻的岁晚青在原地定住。

他动作僵硬地伸手覆上林藏锦靠过来的脑袋，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根本没有将他推开的意思，看着反倒像是忽然捧住了他的脸。

“我……”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慌忙中松手移开视线，肩上却忽而一沉。

相处这么多时日，他还没有见过林藏锦休息时的模样。

即便是偶尔的闭目调息，林藏锦也会在他看向自己时睁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跟上来，似乎永远不肯在别人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岁晚青保持着僵住的姿势，一时半会没敢轻举妄动，怔了许久才偏过头，试探性地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脸。

——没有反应。

“都这样了，还冷静呢……”他自顾自地盯着那张脸看了一阵子，确定是真的睡着了，不由哑然失笑，“你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吗？”

指尖向上划过眉心，撩拨着垂下的两团蒲扇似的眼睫，像在挑动琴弦，长睫随着弦音的余波蓦地颤了一下。

岁晚青心下一惊，旋即收回使坏的手，直到发觉那人依旧双目紧闭才松了口气。

他耗费不少时间，才在不吵醒林藏锦的情况下将环住自己的双臂挪开，顺手帮那人换了个相对舒服点的睡姿，这才收拾好衣衫，推门而出。

门扉“嘎吱”一声缓缓合上。

伏在桌上沉沉睡去的林藏锦倏然睁开眼，眸间一片清明，醉意全无。

洞玄境的神识悄然铺开，如一张布散在暗处的无形之网，将整座浮空岛屿覆入其中，他抬眸望向岁晚青离开的方向，神色不定地眯起眼。

他本以为按照那个所谓的“计划”，岁晚青会先前往天不夜。

可岁晚青离开圣殿之前，却向辛宿商要了一方指引罗盘，似乎是朝着去往朝枕梦的传送法阵方向而去。

他摊开掌心，先前从魔修姬无名身上取走的那枚通行令再次出现在手中。

附着在通行令上的禁制不知何时已被解开，而现在只要凭借这枚通行令，持有者便可顶替姬无名回到天不夜。

既然去天不夜寻仙器亦是计划的一部分，林藏锦不觉得岁晚青会如此大意，临行前唯独将这枚令牌落在了醉仙引。

如此一来，他又该如何去往天不夜？

林藏锦若有所思地凝紧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