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晚青心里的那个不好的预感终归还是应验了。
此人可没有看上去那般好应付,他既然能如此轻易地识破林藏锦的法术,在知晓其修为在自己之上的情况下,依然很有把握地盯上了他,十有八九是个大麻烦。
再加上身在对方的地盘,主导权并不在他们的手里——“灵境”的开启与关闭,皆随设境之人的一呼一吸,因此,他与林藏锦身处此人所设的灵境之中,并无退路。
应,还是不应?
岁晚青轻轻转动了一下眼珠,冷静地观察着高台之上那位楼主和他身旁侍女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一丝可能从中收集到的重要信息。
然后,他看到了谢知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同样也倒映着他的模样。
虽说是同一双眼睛,但岁晚青偏偏觉得,这双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与其他任何人都不相同,便好似时时刻刻戴着的那副摘不下来的面具,奇怪地不攻自破了。
然而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一种同类之间的默契。
他凝视着那双眼睛,宛如窥镜自视,眸色深邃,眼底虽有倦色,目光却极亮,仿佛深藏着某种被压抑了上千万年汹涌的情绪,仿佛灵魂身处被鞭挞过无数次却仍熊熊燃烧的不灭之火,仿佛……大厦将倾。
岁晚青无比肯定,这双眼睛的主人,在此刻应当和自己有完全一致的感受。
他心头的顾虑忽然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探知欲和微妙的惺惺相惜。
林藏锦察觉到他盯着台上那位“谢楼主”许久都没有挪开目光,不由凝神将手搭在了寒武的剑柄上,侧头问道:“先生,要打么?”
岁晚青抬眸微笑道:“那名唤‘流萤’的侍女修为如何?”
这便是要打的意思了。
林藏锦方才还在思考谢知明究竟是如何用自身灵力,自然而随意地操纵起如此天衣无缝的一副傀儡的——这少女模样的傀儡看上去甚至比先前那个妖修的人形还要完美。
听到岁晚青的问题,他很快收起思绪,握住剑,答道:“尚可,三招之内可退。”
不过,林藏锦其实有些好奇,为何岁晚青问他的是那个傀儡的修为,而不是直接问他谢知明的修为,毕竟所谓的“侍女流萤”也只是谢知明的一个傀儡罢了,倘若只想着解决她的话,是远远不够的。
闻言,岁晚青露出了然的笑意。
高台之上,谢知明对着流萤使了个眼神,后者随即知会地扭着腰,缓步行至林藏锦身旁,掩面笑道:“仙君莫紧张,只是玩一玩而已,不会叫你吃亏的。”
说着便要抬袖去挽他的臂弯。
“既然只是玩一玩……”岁晚青抬步上前,拦在了她与林藏锦之间,流萤正要碰到林藏锦衣袖的手微微顿住,“谢楼主想必不介意再多一个人罢。”
像是早已在等着他的这句话一般,谢知明在他开口的同时眯眼笑了起来,从座椅上站起身,眨眼间便风似的飘到了他的面前,长袖一挥,衣袖上烫金的绣纹在一阵刺目白光的掩映下熠熠生辉。
下一刻,岁晚青的眼前光芒大盛,近乎失明。
神魂剧烈震动的间隙,他头晕目眩地伸手想要握住什么,接着便感到身旁有人紧紧地扶住了他。
“先生,闭目。”
熟悉的声音从身侧响起,岁晚青依着那人的嘱咐闭上双眼,不适感也逐渐散去。
意识到林藏锦应当还在自己身边,岁晚青慢慢地睁开酸涩的眼睛,正要向一旁看去,却发觉方才那份支撑着自己的力道消失了,身侧亦是空无一人。
视线重新聚焦,岁晚青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幽静的厢房之内,面前是一张茶桌,对面还坐着一个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的人。
岁晚青简单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布局,而后一撩衣摆,在那人的对面坐了下来,从容不迫地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谢楼主……这是何意?”
谢知明并不急着回答他,而是抬袖施法,桌上便多了一对盛满酒水的精致瓷盏,他将其中一只缓缓推至岁晚青面前:“这是我亲自酿的酒,名曰‘黄粱一梦’,虽比不上当年倾仙客的那道名酒,但也算是上品中的上品了,不尝尝么?”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勾起唇角,戏谑地念出了一个称呼。
“……创世神大人。”
岁晚青接过那盏酒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看向对方的神色却未变,含着与那人如出一辙的笑意:“谢楼主将在下引至灵境二层,该不会只是想请在下喝一杯酒吧?”
见他没有应声,却也没有否认,谢知明脸上的笑意散去了一些,摩挲着手里的瓷盏,却迟迟没有饮下,反问道:“你就不好奇我是如何知晓的么?”
岁晚青的目光看向他手里未动的酒,拿起自己这杯,一饮而尽,又垂眸回味了许久,才幽幽道:“酒是好酒,虽只效仿了‘一醉倾仙’的皮囊,不过在色香味上已然有九成相仿,能做到如此极致,也算世间少有。”
酒盏见底,他接着答道:“正如谢楼主想的那样,在下不但很好奇谢楼主是如何知晓这些的,也很好奇谢楼主的真实身份,权看谢楼主您愿不愿意告诉在下了……若是您不愿说,在下又有何能耐让您开口呢?”
谢知明看着他将酒水饮尽,眼眸稍微瞪大了一些,又期待地打量了他一阵,发觉岁晚青喝完之后并无异常,甚至神色看上去愈发清明,由衷地惊叹道:“酒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