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双唇青得发紫,面颊苍白得毫无血色,甚至年轻秀气的眉目间尽是疲倦之容,看向眼前人的双眸却异常地亮,仿佛映射着深潭之中透出来的点点微光一般。
“先生,求您……求您救救我爹爹!”
潇的一只手还放在门栓上,听到那姑娘沙哑沥血的哭腔,略有头疼地皱起了眉,抓着门栓的手收紧了些,似乎想将门重新锁回去。
可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岁晚青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他帮自己一起抬人。
“莫姑娘,稍安勿躁,先进屋里暖一暖罢。”岁晚青一面说着,一面和潇一左一右将她背上的人抬进屋里,引着那姑娘也一同进来。
尽管早知道她背上的是一具死透了的尸身,但当真正触及那冰冷僵硬的躯壳时,岁晚青的双手依然抑制不住地发颤。
书上说,身死之人,躯壳通常会变得轻上几分,可他从那小姑娘背上接过这具已然空了的躯壳,却感到格外地沉重,沉重到令人难以想象,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小姑娘是如何将这副沉甸甸的躯壳一路拖到此处的。
潇在屋内点起了火折子,丢入灶中,火焰的温度霎时充满了整个屋子,火星噼里啪啦地窃窃私语着,一阵阵急促的喘息声衬得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莫姑娘不放心地再次看向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父亲,进屋之后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岁先生,我知道您悬壶济世、慈悲心肠,您一定要救救我爹!求您救救我爹吧!只要您愿意帮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娘死的早,若是爹爹也这么去了……”
后面的话音逐渐被抽泣声掩盖,泪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浸透了她身上的粗布衣裳。
岁晚青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抬眸和已经确认过尸体情况的潇对视一眼,却见后者摇了摇头。
然而就是这么一件轻易便能判断出的事实,莫姑娘却如何也不相信。
她仍拼命抓紧岁晚青的衣袖,恳求的语气真切无比:“城里的医馆和药铺我都寻遍了,可是他们都骗我……说我爹死了!不会的!我爹临走前答应我要买城外卖的桂花糕给我的!我还没有吃上呢……对、对了!他还有气的!方才在外面,我分明就感觉到了,可是他们都不相信……先生,我求求你了!只要你能帮我……”
说话间,她几度状若癫狂,抓着岁晚青衣袖的指甲将布料划破,说的话更是前言不搭后语,后半部分几乎叫人难以听清了。
潇冷着脸走过去,将她抓住岁晚青不放的手掰了下来,低声在岁晚青耳旁提醒道:“先生,莫姑娘恐怕有些神志不清了,我们最好还是将她送回去吧。”
岁晚青的神情却是近乎恍然的,好一会儿才听进了他的话,面上无悲也无怒,竟缓缓地酝酿出了一个看上去格外冷静的笑容。
少顷,他道:“好。”
将莫姑娘送回住处时,岁晚青依然挂着一副随和的笑面,轻声安慰她道:“莫姑娘,一切都会好的,你只需要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便可。”
……
梦境之中的岁晚青,此刻的体验,非常之割裂以及……别扭。
一方面,他以梦中人的身份参与着过往的回忆,却无法将其改变;另一方面,他对这段回忆记忆之深刻令他清楚地明白,之后会发生什么——那是他不太想亲眼目睹的发展和结局。
倘若要让他以现在的认知去评价当时的行为,那么唯有“愚蠢”和“自以为是”能够概括。
——“他”正非常冷静地在准备去做一件极不冷静的事。
回去的路上,潇似乎看出岁晚青状态不对劲,多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劝道:“先生不必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这样的事无论是谁都无能为力。”
岁晚青转过神来看向他,目光有些疑惑:“我看上去很像在难过么?”
潇被一下问住了,舌头打结了半天,不知该如何接话。
“抱歉,是不是让你担心了?”岁晚青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没有难过,也没有自责,你不用替我担心。”
潇懵懂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并非无能为力,只是……”岁晚青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若我想做一些有违天道之事,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何为‘有违天道之事’?”潇问。
岁晚青推开药铺的门,转头对他道:“潇,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愿意听吗?”
潇颇为意外地瞪圆了眼睛,跟着他走了进去,答道:“自然愿意。”
岁晚青松了一口气,在案前坐下,吩咐他道:“你且取纸笔来看着便是。”
潇于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去取来了笔墨纸砚,熟料岁晚青看到墨石后却摇头道:“不必。”
而后他又从木匣中取出一柄一指长的柳叶刀,当着潇的面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下去——
可惜刀刃尚未落下,便被潇钳住了手臂。
岁晚青感到潇格外用力,掐得他酸痛不已,连忙辩解道:“松手,听我说。”
潇将信将疑地松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候着下文。
这孩子平时做事总是一板一眼,目光里也时常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深沉,甚少如此刻这般睁大眼睛,眸中泛着几分珠玉似的彩光,是少年人独有的清澈剔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