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守卫一时醒不来后,他便抱紧手里的柴禾与野果,蹑手蹑脚地将阁楼的门拉开一道缝隙,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阁楼里明显比外头暖和不少,堂前还未燃尽的烛焰温柔地将林藏青小小的身子包裹起来,他靠近那簇火苗,丝丝缕缕的暖意透过单薄的衣料涌入他的身体,让他冻伤麻木的四肢舒坦了不少。
待身子好些了,他才抬眼看向堂前伫立的那尊几人高的神像。
神像所铸的形象与云川落流传的版本基本吻合——只见那神像雕刻的创世神笑容豪放,身长十尺有余,是个手持巨斧开天辟地,威武雄壮又慈眉善目的老先生。
不难看出,雕刻者大概想同时兼顾创世神的开辟大荒的伟岸和关心苍生的慈爱,但似乎技艺不精,没能很好地兼顾,那慈祥的面容放在有些夸张的健硕躯体上,有种笑里藏刀般诡异的违和,恐怕能在夜里吓哭不少孩童。
可林藏锦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久久凝视那尊神像,心底满怀敬意。
大约是许久未曾有人前来祭拜神像,案台上只有几捧早已湮灭的香灰,并无贡品,堂前也没有放置供人跪坐的蒲团。
林藏锦将柴禾放到一旁,小小的身子跪坐在神像前冰冷的地板上,细心地将怀里的果子擦干净,轻手轻脚地放到了摆放贡品的案台上。
他恭恭敬敬地对神像拜了三拜,闭上眼在心里许愿道:“大神爷爷,您开辟大荒、广施恩泽,必定有慈善之心,若您真的能听到阿锦的心愿,求您保佑阿锦明日不会再受罚了。”
许完了愿,林藏锦感到自己又有了动力,身上的劲也回来了,便心满意足地抱着柴禾回宗门交差去了。
然而第二日他依然被赶了出来,在山脚下罚跪了一天一夜。
那天晚上,他再次跌跌撞撞跑到了山头的奉神阁,却被守卫拦在了门外。
他不死心地向阁楼里望去——而那束烛光已然灭了。
·
顶撞同门,擅闯奉神阁,数罪并处。
林藏锦不但又挨了一顿打,还被罚抄经文、禁足思过,他被关在窄小的屋子里,发了一夜的高烧,若非平时经常照拂他的几个同门看不下去,冒着被牵连的风险来给他送饭送药,他也许便撑不过那年冬了。
后来这样的事他年年都会遇到,早已司空见惯,而那位传说中的神从未眷顾过他,就像宗门里光风霁月的师长们一样——他们的目光从未停留在他身上分毫。
长大后的林藏锦渐渐明白,倘若孤身处世,无依无靠,那么求天求地,求亲求故,通通都没有用。
他必须求己,也只能求己。
他娘将他送走前告诉他,不需要他出人头地,也不需要他光耀门楣,只要他潜心修炼,不为外物所扰,不断磨砺自己,直到足够强大,可以保护自己和想要保护的人,便足矣。
他明白自己不能就此沉沦。
内门弟子的打压并没有让林藏锦放弃最初的梦想,他依然会在夜深人静时寻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练剑。
宗门不许他用木剑,他便折一根树枝,借着凉如水的夜色,独自练上半个晚上。
他也常常在清扫山路时特意途径宗门讲经堂,躲在窗外那棵歪脖子的老树后头偷师,用攒了好几个月的灵石下山换了本《青山剑法》。
据说这本剑法是当年青山剑祖留给后世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这确实是云川落大多数仙家都会要求弟子掌握的基本剑法。
林藏锦靠着极高的悟性和勤奋的练习,几乎将这本剑法吃透了,对灵力的掌控也日益精纯,此后但凡遇到寻衅滋事之人,林藏锦虽不能当面与其撕破脸,却必然会在其不留意时给那些人使绊子。
他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继续下去,然而渐渐地,他发现走在路上时常会感到有陌生的目光落在身上,林藏锦自幼五感敏锐,但还是头一回体会什么叫如芒在背,那段时间总怀疑自己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直到二十岁那年,向来对他颇为照顾的云秋师姐忽然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意味深长道:“你这小子,小时候挺不起眼,如今倒是越长越俊了。”
林藏锦愣了半天,才有些明白过来。
原不是被生事之人盯上,他便总算放了心,只是偶尔,听到有人对自己评头论足,还是会感到几分不自在。
林藏锦的娘亲原是云川落一处烟花之地姿色绝艳的舞姬,在被他父亲带回府邸前,也算是整条街名动一时的美人。林藏锦的相貌随他娘,并非似常人眼里符合世俗的谦谦公子温润之美,而是一种过分艳丽,甚至于凌厉张扬的美。
于是,林藏锦逐渐发现,不仅莫名其妙主动帮他做事的师姐师妹变多了,莫名其妙问他奇怪问题的师兄师弟也变多了。
幸而这还没有到影响他生活的地步,他依旧每日做着该做的杂物,空闲时间埋头翻阅古籍,夜里偷偷跑出去练剑。
后来,他在万剑宗十年一次的论剑大会上,被人推上场迎战,对上了当时万剑宗后辈剑道第一的师兄。
想来推他那人应该想看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丑状,但很可惜,林藏锦不仅没有出丑,还只用了三招极其简单的剑诀,便将对手比下了台。
也是那一日,林藏锦才意识到,自己于御剑一道,似乎确有几分天赋。
林藏锦在论剑大会初露头角、一鸣惊人,宗门自然舍不得埋没这样一位剑道天才,掌门当即将他引荐给了三长老——清逸真人。
次日,林藏锦便换下外门弟子的普通衣裳,换上了昭示着万剑宗长老亲传弟子身份的暗纹浮光道袍,收拾东西搬进了清逸真人所驻守的风雅殿。
但当时的他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仅仅是一场长达百年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