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缱缱,绿柳低拂。街角茶花香靡,琵琶琴音如珠玉落盘,偶有白鹭轻盈掠过古桥河面。
利来楼生意转好,多有慕名而来的书生与酒客等着她“高谈阔论”打发时间,或是聊以慰藉。即使周围不少酒楼还专门请了私塾先生有样学样,也难以分走他们的固定客流。
这独家招牌打了出去,昔日的乞丐头子便再也不用担心流落街头。
就是,讲累了。
西哲追求绝对真理,马哲研究唯物史观,中哲重视修身养性,圈子不同不能硬融,她再怎样一腔热血,如今亦有些觉得灵感枯竭。
“温兄?”
案前凑上了人。
温舒苒正盯着那繁体古文双目无神:“单字一个‘殊’,唤我温殊即可。”
她得熟悉一下自己的新名字,免得到时候在赵贪那狗官面前露馅。
“直呼大名有些冒昧,还是称温兄罢。”来人不好意思般赧笑两下,“今日这段,我有些没太明白。”
她抬了抬眸,对方立刻递过来了一卷书。
“就是这段,《大学》里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您说这‘亲民’并非亲近民众,而作‘自新’与‘新民’,取弃旧图新与化民成俗之意;还有这‘止’一字,为何不解为‘终止、至臻’,而是‘追求、目标’?”
好问题。
温舒苒难得打量着眼前的书生。
她拍了拍对面的肩膀,颇有相见恨晚之意:“这位兄台,你如何称呼?”
“单姓季,名泽,字清和,平江白山人是也。”对方礼貌拱手。
温舒苒记下他的姓名,目光重新回到那书卷上:“清和兄,若在学界,你这般解读也很合理,我只不过是提出了不同的观点。”
而西方哲学之所以成为一种知识体系,不只关乎观点的提出,而在其论证过程。若想忽悠古人,自然不能被他带进中哲的传统思想中去。
“《大学》此书讲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明德’一词好解,不多赘述;若你所言‘亲民’是为亲近民众,不论处于‘明德’与‘至善’之间,就是纵观全篇,作为首段,如此释义也很单薄。‘亲民’一非修身德性,二非理政手段,不过是处事守则。”
“若使为人、处事、治国这般对应,似乎并无不可。”季泽继续追问,“《素书》曾言:‘释己而教人者逆,正己而化人者顺’。正己化人,亲亲、仁民、爱物,由此教化,方能服众,以此治国平天下。”
“自然。”温舒苒拍了拍手,“至于我为何说是‘新民’?古籍传世久远,一字一句并非全无纰漏。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新’乃是发展的动势,对应后文‘止于至善’,更为合理。”
“依你此言,岂不是仍将‘止’作‘终止’之意?”季泽疑惑。
“清和兄觉得,当今何人能通达道德至臻境界?”
季泽毫不犹豫:“圣人。”
“并非书中所言,而是清和兄你自己认为。”温舒苒难得一笑,继续重申,“他律是不能成为仁德的。”
“古往今来,我以为唯孔老夫子可称圣人。若是当今仍有圣人在世,为何时有战乱、百姓蒙难?”温舒苒继续道,“可见‘终止’这一要求实在太难,以致不切实际。”
“若取‘追求’最终理想这一解释,‘至善’不仅是个人道德的追求,更意味着实现‘天下大同’。”她展开书页,“社会始终发展,未有终点,不过和谐合一、德福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