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拐,温舒苒在后山溪涧旁找了块巨石,领着少年坐下。
“……温哥?”子稷有些不解。
她盯着少年干净平和的双眸:“你知道阿稻为何恨我?”
太过直白,以致少年眸光震颤一刹,双唇嗫嚅片刻。
这段时日种种蛛丝马迹,饶是她再不愿相信也该明白了,自她穿越以前,这乞丐头子应当是位十足恶毒的街头混混。
几个小孩鼻青脸肿,是她,准确来说是原身,揍的。
还动不动打人抢掠,看小二那反应,估计没少被她霍霍。
若是真没什么深仇大怨,阿稻所作所为何以在那流韵楼孙哥口中称个“恨”字,甚至在他们搬出青云镇后趁机销声匿迹,哪怕过得不好,仍是一派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气势。
其他几个小孩年龄太小,还得依靠她谋求生计,一直唯唯诺诺倒也合理。
今日若她不找出主要矛盾,还留着阿稻这般不懈地在暗中给她使绊子,实在是有头无脑。
温舒苒尽力压下心中忧虑。
子稷迫于她的追问,只得回答。而她也终于艰难地从少年藏藏掖掖、试图维护对方的含糊表述中逐渐拼凑出了真相。
大越立国百年,领土广袤、国富民强。四王攘外安内,本应携手拱卫皇城,直至十年前先帝病入膏肓,恒王勾结匈奴,意图谋权篡位;安王率兵以“清君侧”为由闯入皇城,却被先帝下令乱箭射死于城门之下;襄王领兵抗击匈奴,力竭而死;朝堂即将颠覆之时,盛王与襄王余部联合剿灭恒王及其党羽,最终扶持幼帝顺利登基。
温九此人,原是四王之乱时从西边逃荒过来的,当时衣衫褴褛,扮作男装才得以幸存至今,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只剩个传家玉佩。一路应是好心,自发收留了几个小孩,依照年龄大小排了名号。他们逃至远离战火的青云镇,才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温九身无分文,也掏不出来合法户簿,为了不被饿死,只能带着几个小孩去街上乞讨。但彼时时局不稳,百姓人心惶惶,他们四处碰壁,直到阿稻偷了温九那玉佩去典押。
原以为此举能让他们的日子暂且好过不少,温九却怒不可遏,指着阿稻就是竭尽粗鄙之语的斥责辱骂。少年虽是不甘也自知理亏,只得回头去赎。谁料,对面竟立刻翻脸不认人,扬言是这群乞儿手脚不干净,觊觎起了他们的镇店之宝。若不是阿稻跑得快,就要被衙役逮入地牢。
温九自此性情大变,动辄便对他们拳打脚踢,不仅逼迫他们讨钱求食回报自己,还趁阿稻外出之时将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送去了流韵楼,堪堪换得两枚铜板。
未及半月,义庄派人将那小姑娘悄无声息扔去了郊外乱葬岗,直至阿稻徒手将她从尸山中刨出。女孩死不瞑目,身上只卷了一层破烂草席,遍布着被人殴打所致的青紫色淤痕。
朝堂局势初稳,盛王引咎辞爵,避世不出。幼帝下诏,令封邦改换郡县,察举选官也被科举考试替代,彻底杜绝了诸如亲王叛乱的可能性发生。虽说如今朝中,仍存在着以昔日盛王为首的贵族官僚与襄王旧部之间的党派之争,却因赵贪一人独大而只能暗自较劲,尚未掀起什么太大风波。
青云镇归属平江县,以后也算社会安定。为了逃避衙役的追查,阿稻迫不得已回到温九身边假意顺从,结果日日遭受虐待,这般忍气吞声了数年之久。
“……”
温舒苒抬头望天。
即使穿越,她的人生也是一场巨大的求生游戏,天崩开局,地狱开局,开局即垫底。她掏心掏肺照顾着的几个小孩原是这般心思各异。
子稷神色慌乱,瘦削的身板下意识紧绷着,似要逃窜,但又被硬生生扭转过来。
定是要挨打的,少年攥了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