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亲姐妹……纵有千般不好,待她的情分却不是假的。换位思考一下,自己又何尝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完人了?自己就没有对不起娉姐儿的地方了?
罢了,横竖眼下境况更好的是自己,再为了一点嫁妆翻脸,非但显得小气,也没有必要。
尽管对殷家没有太多的留恋,但毕竟是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将来自己在夫家,也需要娘家给予的支持来维持底气,又何必撕破脸呢?
被拿走的成衣铺子,被调换的嫁妆单子,婷姐儿都不想追究了。
她看了看放在飞鱼几下面的绣箩,绣绷上是绣了一半的青竹纹饰。那是她给未来丈夫预备的衣裳,竹坚韧不拔,虚心有节,历来为读书人所喜爱。余氏说过甘二郎学业有成,想必也能感受到她一针一线之中寄予的祝福。
未来的生活,已经是开了个好头了,就很应该向前看,将自己的小日子经营得有声有色,旁的既然想也无益,就不必去思考,去留恋了。
念及此,婷姐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的笑容,她将绣绷拿起来,继续一针一线去编织自己的美好未来了。
殷氏的祠堂位于东西府的中轴线上,往南是接过封后、封爵圣旨的正厅,往北是供奉着几位比丘尼的家庙。祠堂后方种植着许多树木,一年三季都是茵茵生翠,因着绝少有人走动,显得格外静谧。祠堂正中供奉着殷家历代先祖的牌位,除了东次间摆放着祭祀所用的杂物,其余的屋子都空置着,用来静心思过,最是恰可。
而此刻的祠堂之中,姚氏正在劝慰娉姐儿:“娘已经删减了她的嫁妆,也算是为你出气了。好孩子,上头卡下来的东西,娘一分不留,全都陪给你。娘向你保证,将来必替你寻一门比甘家体面千百倍的亲事!”
娉姐儿神情淡漠,也不动容也不欢喜,只定定地看向姚氏:“娘,您可还记得清风道人扶乩时说过的话?他说我的鸾命,中间有三道劫数,分别来自三个人。”她忽然握住姚氏的手,“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这三道劫数,说的就是太后娘娘、大伯母和婷姐儿。婷姐儿告密,太后娘娘断了我的青云之路,大伯母二仙传道,从中斡旋,她们三个联手,将我害到了如此的地步!”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终于有所波动,秀丽的面颊上滑过两行清泪:“清风道人还说,这三道劫数,渡过了便是长乐无极,可渡不过呢?渡不过该怎么办呢?她们三个人,太后娘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凤命难违;大伯母身为宗妇,占据了宗法上的优势;婷姐儿……呵,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偏生越是这样的,咬上一口,才是钻心的疼呢!正是她们三个人,将我们母女害到如此境地,您说,这三道劫数,叫我怎么渡得过去,怎么渡得过去呢?”
她垂下睫毛,喃喃道:“还说什么五色鸾鸟,端看如何选择,才知道鸾命落在哪一色上……我现在落魄至此,连老鸹都不如。娘还说替我寻访一门更体面的亲事,您想想,谁会愿意娶一个有了过失的女子,谁又敢冒着触怒太后的风险与我结亲?”
望着女儿睫毛上要掉不掉的泪珠,姚氏觉得心肝脾肺全都痛得揪起来,她一把将娉姐儿揽在怀里,大哭道:“你没有过失,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是娘害了你啊……你别担心,一时的议论又有什么,等风波过去,谁会盯着一个闺阁女子的一点过往不放呢?只要想出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解释一下妹妹先于姐姐出嫁的缘由,旁人未必知道你触怒了太后,未必知道里头的隐衷!”
姚氏说到这里,似乎一把抓住了渺茫的希望,一双眼亮得惊人:“就说……就说清风道人替你们姐妹算过,说这鸾命之人命中有劫数,破解之法就是打乱序齿出嫁,太后娘娘这才替婷姐儿赐婚……”
娉姐儿轻轻地打断她:“娘这主意固然不错,却也要旁人的配合,若太后娘娘不给我们脸面,不愿圆谎,那我们受到的羞辱,可比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要严重得多。”
姚氏梭然睁大眼睛,女儿说的话不无道理。虽然自己觉得太后娘娘未必会不依不饶,连一点遮羞布都不肯给亲人留,但她已经没有勇气冒险假定贵人的心思了!
毕竟上一次她冒险欺上瞒下,酿成的苦果到如今都没吞完呢。
姚氏无言以对,只能紧紧抱着娉姐儿,如她小时候一般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脊背,喃喃道:“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慢慢地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