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漫不经心地瞥了那丫鬟一眼,不由笑着问道:“这丫头瞧着倒有些眼生,好似不是咱们家陪嫁的黄荻、黄芩罢?怎的才出月子,忽巴拉换了贴身服侍的人?”
余氏便笑着答道:“桃姐儿身边服侍人多,总不能个个都是陪嫁的丫鬟,也要有几个吕家的家生子儿,这也是亲家太太对我们桃姐儿的关心么,说起来……”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中原本捏着一方帕子,预备给女儿喂药时擦拭药汁,此时手上却一松,任由那精致的绣帕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还是桃姐儿眼疾手快,在帕子落地之前一把将它抄起来,笑着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话音未落,却见余氏脸上血色尽褪,唯余一片雪白,不由大急,连忙起身欲去查看,那端着药盅的丫鬟却正好颤颤巍巍走到她跟前——
此时娉姐儿似乎也察觉了不妥,忍不住“咦”了一声。
一片凝重若有实质的静默之中,娉姐儿的声音蓦地划过,明明少女的声音总是悦耳的,于此时此刻,却好似留了数月的长指甲划过精美的金星玻璃,显得既突兀,又刺耳。
好在她很快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将未出口的半句话咽了下去。
她原本想问的是:“这丫鬟怎的梳了妇人头,穿着打扮又这样富丽,并不像秦妈妈这样的媳妇子?”
再看余氏的脸色,这丫鬟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那丫鬟似乎没有察觉自己不期然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小心翼翼地将药盅端到桌上,恭敬地欠身向桃姐儿道:“少夫人,大夫吩咐了,药要趁热喝。”
桃姐儿抿了抿唇,神色自若,点头道:“嗯,放着罢。叫黄橼进来服侍,今日放你半天假,你下去歇着,无事就不必进屋了。”那丫鬟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来,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的神情,似乎是在忧心自己做错了什么,平白惹了少夫人不喜,随即又低眉顺眼应了声“是”,正欲转身出去,余氏却将她叫住,和颜悦色地道:“这丫头看着倒是伶俐,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从前在哪处服侍?”
那丫鬟便恭顺地回答道:“回亲家太太的话,奴婢今年十六岁了,从前叫作翠敏,在望海轩做针线活计。后来夫人给我改了名字,提拔我来听涛馆做事,如今就叫琼瑶。”
她口齿便给,虽然声音并不响亮,但并没有通房丫鬟那种捏着嗓子哼哼的通病,有问有答,倒是说得十分清楚。
可余氏闻言,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十分。她微微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是个齐整孩子,你们夫人舍得把你匀给我们桃姐儿,可见是真心疼爱媳妇!下去罢。”
姚氏不通文理,尚且不觉得有什么,娉姐儿与婷姐儿却听得明白,对视一眼,娉姐儿满眼的怒火,婷姐儿则是一脸的忧心忡忡,连坐在一边玩手指的娟姐儿,都忍不住抬起头来,半是同情半是好奇地偷偷打量了桃姐儿一眼。
诗经有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以廉价的果子和名贵的美玉作对比,体现出诗中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诚意。而众所周知,桃姐儿的闺名恰是一个“桃”字,吕太太赏赐通房便罢了,还特意给翠敏改了这个名字,足见其用心险恶了。
一片静默之中,姚氏忽地问道:“怎么不见亲家太太?也就是才进门的时候迎了一迎,打个照脸,如今却又在何处?”没等旁人答话,她自己又醒悟过来:“是了,今日满月礼贵客多,亲家太太想必是在招呼贵客呢。”又向桃姐儿笑道:“桃姐儿过一会儿也要到前头去了,虽说今日我们小旦哥儿才是主角,可这样的场合,也少不了桃姐儿这个母亲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