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乃是受黄氏教养长大,循规蹈矩惯了,先还不肯,定要以晚辈之礼侍奉两位小姑姑。但在娉姐儿的反复要求之下,也只得随大流。到底年轻,性子又温厚随和,不出两日,喊起“娉姐儿”、“婷姐儿”来,也渐渐顺口。
宝庆单名一个“楹”字,娉姐儿与婷姐儿自然以“楹姐儿”呼之。倒是濮琇莹闺名中的“莹”字与宝庆的名讳同音,若称呼“莹姐儿”,一时难以区分,“琇姐儿”又佶屈聱牙,很是拗口,娉姐儿也不拘小节,一时喊“濮家妹妹”,一时喊“琇莹”,倒是十分亲热。
濮琇莹性子与宝庆相似,都是极难得的温和宽厚之人,更兼着濮家诗书传家,教女有方,将她教养得精明而不世故。娉姐儿与婷姐儿见她人品贵重,又无老牌勋爵家传的“鼻孔朝天”的傲慢,也心生亲近之意。
几个小娘子在一处玩乐,颇享受了一段宁静温馨的时光。或是宝庆与濮琇莹讲些在宫中读书的见闻,或是娉姐儿与婷姐儿回忆与谢握瑜一道在许先生门下读书的趣事,或是谈讲往来赴宴时见过的年纪相仿的伙伴,倒也说得热闹有趣。
今岁冬日总是阴沉,便是偶尔有雪,也不过阴阴绵绵的一阵,总堆积不起来。少了瑞雪,非但减损了园林景观的情致,也使得闺阁生活少了许多乐趣。若在平日里,这时节,几个小娘子少不得收收梅花雪,画画红梅图,折枝供梅瓶,堆雪人,即景联句,总有许多事情可做。可如今,不过凑了一场诗会,围炉吃了一顿锅子,便也无事可做了。
娉姐儿才念了几声可惜,谁料就在当夜,天上如搓绵扯絮一般,纷纷扬扬降下大雪,次日醒来,已是一片琉璃世界。娉姐儿一早就被蒙蒙雪色晃了眼,不必身边人叫,自己便披衣下床,启户视之,只见浣纱坊处处银装素裹,皑皑皎皎,不由欢呼一声。正欲和儿时一样,拢上斗篷飞奔到雪海之中,不管不顾扑出一个人形的印子,转念一想,到底是在别家做客,且岁数也大了,再作这番顽童姿态,到底有些不妥,便生生忍住了。
她的一声低呼,很快引起了丫鬟们的注意,不多时便有丫鬟捧着衣裳、巾帕、银匜、马毛刷、香膏等物鱼贯而入,一层层锦绣屏障以娉姐儿为中心铺陈开来。
洗漱完毕,便到揖绣楼与宝庆会合,一行人到念绮阁给黄氏请了安,一道用毕早饭,这才联袂回去。
才回揖绣楼,娉姐儿便迫不及待地提议道:“我见琇莹住的挽葛楼里有好几株腊梅,我们快去收了梅花雪,烹三清茶喝!”濮琇莹闻言,面露微笑,却不接话。
宝庆便向娉姐儿道:“娉姐儿有所不知,较之红梅、白梅,腊梅以香气浓郁凛冽著称,若收了腊梅上的梅花雪烹茶,香气难免喧宾夺主,倒把茶叶的味道盖住了。”
娉姐儿心气高,在别人面前露了短,显得自己无知,又不够风雅,难免有些不快。但宝庆态度诚恳,语气和缓,加上濮琇莹的笑容里也没有半点嘲讽与嫌弃,这不快也就一闪而过。她听见宝庆继续道:“腊梅的梅花雪虽不适合烹茶,不过收集起来倒是可以调花露、香膏,不必多添香料,就自带天地清气。你们若有兴趣,可以去我屋里,我这儿有一盒梅芯沁芳膏,是永嘉公主赠我的,据说是她身边大宫人的手艺呢。”
都是含苞待放的少女,再怎么不留心打扮,也对这个话题有几分兴趣,更何况娉姐儿最是爱俏,闻言连连点头。宝庆便带着众人到她的绣房,从象牙妆拣中取出一个圆形的小盒子。才开盖子,果然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腊梅香气,与挽葛楼外的梅花别无二致。
娉姐儿在德馨室学的就是调香,故而比别人更内行些,当即赞道:“难得保留了腊梅的味道,没有寻常香膏那股子腻味。”又教宝庆,“你出门的时候,也不必多涂了,只拿小指挑了一点儿,抹在耳朵后面,便似簪了真花一般,又叫人瞧不出花在何处,这才叫雅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