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太太登时破涕为笑,余氏与殷苈沅也忍俊不禁。花老太太指着娉姐儿笑道:“真真我们娉丫头这张嘴——”她忽地想到了什么,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口中的话也戛然而止,再看向娉姐儿时,眼中满含温情,目光柔和得仿佛春日熏风。
这句话,原是数年前有一回,娉姐儿与姚氏因为好哥儿的教育问题发生争执,又与婷姐儿呛声,负气出走,跑到凤仪阁边上被金桔捡回了春晖堂,花老太太宽慰她时说的原话。
如今娉姐儿完璧归赵,原话奉还,除了一层彩衣娱亲,特意说俏皮话哄祖母开心的意思,未尝没有投桃报李,知恩图报的用意。
看来这孩子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谁对她好,她是门儿清,该怎么行事,心中也自有一本账在。这么比较下来,婷姐儿平日里那些送针线的贴心小意,似乎也不过尔尔。
人心就是如此,常看常有的,再怎么精心,不由自主地就要轻贱了,倒是娉姐儿平日里只顾憨玩,难得表现得识大体,就显得是了不得的孝心了。无怪乎善人意欲成佛,须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恶人却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
娉姐儿并不知道长辈们心中的微妙想法,此番也全然不是为了做作,有意讨长辈的欢心,而是发自内心。做完这一件事,她觉得先前压在自己胸前的沉甸甸的石头为之一轻,心中轻松了几分,便没有后顾之忧地同大房的长辈作别,又回到母亲的床前侍奉去了。
花老太太等人留在西府的回事处,慢慢地饮了一盏茶。花老太太将从前开解娉姐儿的事备细同儿子媳妇说了,听得二人频频点头,又对娉姐儿下了几句褒奖的考语。略歇息了一阵,缓过劲来,昨夜至今晨一夜未眠的疲惫,心中百感交集的沉重,都随着娉姐儿的一盏热茶,一番动作得到安抚和缓解。这才由余氏和殷苈沅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家,慢慢回到春晖堂去了。
姚氏流产之后,在丈夫儿女的宽慰开解之下,渐渐解开了心结,又坐了一个多月的小月子,身体也逐渐恢复,到了夏日,心病身病都已经痊愈。虽然并没有和花老太太促膝长谈,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开,把事情揭过,却也大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头。
不过姚氏虽然无心为难金桔,事发之后,金桔梳起不嫁的缘由再也瞒不住,到底还是在府中掀起些许波澜。固然花老太太怜惜她忠心护主,愿意让她继续留在府中担任春晖堂的话事人,但金桔自觉颜面尽失,难以立足,又恐自己日夜陪伴在花老太太身侧,姚氏见了难免心中添堵,故而自请离去。
花老太太自是不愿薄待了她,主仆二人长谈一番,得知了金桔的心意,知她一心躲羞,不愿在留在府上,家中亲戚凋零,也没什么子侄照顾她余生,为今之计,最好的出路也就是放到庄子上过活,做些体面轻省的差事,在殷家终老了。不过庄子上的产出都系在庄头一人身上,金桔要想不受委屈,名正言顺地管理田庄,最好还是嫁给庄头或者庄头之子,才能令佃户心服口服。
只是花老太太陪嫁不多,一时也挑不出什么可人心意的田庄,又把余氏请来帮着参详。可巧余氏陪嫁的一个经营布匹生意的庄子上,有个庄头姓鞠,与金桔年岁相当。前年原配一病没了,膝下只有个女儿,丁完妻忧,正有求主母再赏赐一个媳妇的意头。因着今岁不是殷家下人嫁娶、调职的年岁,余氏就没急着答应,而是一竿子支到了明年。
如今金桔松口肯嫁,自是尽着金桔先挑。余氏以过问庄子出息的由头将那人叫来,金桔躲在屏风后面相看了一回,见那人衣着洁净,言辞利落,是个精明肯干的勤谨人,便也点了头。那鞠庄头听闻是老太太身边的掌事大姑姑下嫁,也是喜得了不得,几乎要当作天人一般对待。
双方有意,婚事筹办得自然顺利,余氏素来不是个小气的,更何况新娘子是婆母跟前的得意人,花老太太与金桔主仆情深,也自有一番厚赏。那庄头得了准信,也自回了庄子上预备娶亲,就等着明岁府中放人了。
金桔得了归宿,终身有望,人也开朗了几分,嗫嚅着同花老太太私话:“奴婢此番得蒙再造,第一个要谢的自然是老太太、大太太,只奴婢私心里揣度着,若非二太太大发慈悲,对奴婢高抬贵手,奴婢也没有福分享受老太太、大太太的恩典。故而奴婢想去西府,给二太太磕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