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似有所悟,猛地直起先前被金桔的话诘问得渐渐弯下去脊梁骨,恶狠狠地看向了丈夫。
殷萓沅显然也慌张极了,眼珠子一阵乱转,到底是父女,这副神情,倒是与娉姐儿活泛的模样如出一辙。他咽了口唾沫,惊慌地看向姚氏,结结巴巴又委委屈屈地向姚氏解释道:“佩、佩璜,我反复说了不要的,这,这可不能怪我!至少……不能全怪我……”
很快,姚氏也想明白了这一节,才刚挺直的脊梁复又弯了下去。是啊,当时殷萓沅几次三番地拒绝,虽说未必是真的爱重妻子,也有装腔作势,在自己跟前卖好的嫌疑,可反复劝说,最终容下金桂,还抬举了丹桂的人,是她自己!
而自己为什么抬举丹桂,还不是自作聪明,把花老太太单纯为子嗣考虑、为儿子考虑的心思,误会成考验自己是否贤良,分薄自己宠爱的险恶用心,这才提拔了丹桂,意在挤兑金桂的同时,博得贤良名声。
或许可以迁怒于为自己出谋划策的远山,可是远山这丫头向来忠心耿耿,她又有什么错?一门心思为主子打算,才会不遗余力地献策;举荐了丹桂而非自己顶上,也足见她不是贪图殷家的富贵,想混个姨娘当当,而是真的想为姚氏排忧解难;更不用说出嫁之后,她成了娟姐儿的养娘,充当她的眼和耳,虽然粗心大意,几次错过了万姨娘底下那点小九九,可她身在流丹阁心在物华堂的那片忠心,却不容误解和错待。
好哥儿今年已经十一岁了,这十年来,姚氏过得再舒心,笑得再开怀,与殷萓沅之间再恩爱,心底不说千疮百孔,却也总是存着龃龉。灵窍已灰,纵然仙姿未戕,也只比有气的死人好上那么一点。她痛恨金桂,痛恨万姨娘,痛恨花老太太,痛恨余氏,痛恨殷萓沅,乃至迁怒殷萓沅,迁怒柳氏,迁怒娟姐儿,怨怼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可这一场怨恨,到头来,怪来怪去却只能怪罪自己,这叫她如何受得住?
姚氏张了张口,又伸了伸手,她想用一贯的泼辣武装自己,宁可指着鼻子对某个人破口大骂,也不想暴露自己内心的伤痛荏弱。可是这一腔愤怒委屈,又能对着谁发泄呢?伸出去的手指了一圈,连个落定的点都没有,反而将众人或是不赞同,或是同情怜悯的目光尽收眼底。
下一秒天旋地转,失去知觉前最后的记忆,就是众人慌乱的惊呼,和一双女儿、一个儿子带着哭腔的呼喊。
等姚氏悠悠醒转,已经不知今夕何夕。睁开眼,身边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非但丈夫、儿女都在,除了有孕在身的柳氏和她的丈夫松哥儿,东府的大小主子也都簇拥在姚氏床边,这般阵仗,弄得姚氏几乎以为自己弥留了。
她润了润干涩的唇,刚想说话,察觉众人脸色沉重,娉姐儿与婷姐儿一双眼睛更是肿得桃子一般,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难不成我真是罹患了什么绝症?
没等她发问,娉姐儿第一个沉不住气,见母亲醒转,便抱住她的一只手痛哭起来,哽咽着一声声喊着“娘”。
她这么一哭,似是牵动了众人的情绪,婷姐儿跟着哭起来,好哥儿也哭得脸上一道一道泪痕,殷萓沅和花老太太也不约而同地掏出帕子擦眼睛。
姚氏见状,心情愈发沉重,动了动身子,才觉得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下腹更是痛得厉害。也幸好此地没有妆镜台,否则若是看见自己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怕会更加慌张绝望。
倒是宁国公夫妇还算持得住,殷苈沅站在弟媳妇床前,总有几分别扭,见她醒转,便背着手踱到屏风之外。余氏眼圈通红,却持住了没有哭,见众人纷纷落泪,便撑住场面,严肃而又沉痛地向姚氏道:“弟妹,同你说件事……”
她才开了头,花老太太却好似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从帕子里抬起头来:“老婆子造的孽,老婆子亲自担着,亲口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