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心满眼里只剩下了一句话:“实在不行,殷三娘他也是愿意娶的。”
刚听到的时候,如雷贯耳,脑子里一阵嗡鸣,轰的一声,也不知碎掉的是理智还是少女的芳心。
这句话好似一颗苦涩的橄榄,刚塞进嘴里的时候就被坚硬的口感划得到处是伤,忍着痛咀嚼了,又嚼出一层一层又咸又涩的滋味来。
原来,他爱慕的只是自己的皮囊。想想也对,咏絮之才?在许先生的悉心教导之下,也不过是诌几句才气平平的歪诗,咏絮之才是不存在的;鸾凤和鸣?她和谢载盛见一次吵一次,有几回都被他气哭了,算哪门子的鸾凤和鸣?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副皮囊了,哈,倾国倾城?确实美丽啊,上一回谢家摆宴,进门的时候和一家客人打了个照面,那一家的郎君看见自己和婷姐儿,惊得合不拢下巴,手中的折扇都落在地上。
既然我如此美丽,既然美丽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利器,那我又何必吊死在你谢载盛这一棵老歪脖子树上?艳名虽然肤浅空虚,最经不得考验,但好歹也是“名”,窈窕淑女,自会有大把的王孙公子来求,待我嫁得尊贵无比,再来鄙夷你,唾弃你!
娉姐儿没有想到,人生初次的春心萌动,竟会以破碎的自尊和无尽的怨恨收场,接下来余氏和谢太太又议论了什么,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她已经不再关心了。趁着余氏还没送客,她赶紧从灌木丛中站了起来,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寸心堂。
唯恐脸上神色露出端倪,娉姐儿已经无心再到回事厅,出了寸心堂便一径往秋水阁走去。走在路上才发觉手里还紧紧捏着预备充作幌子的花,只是方才情绪震动时不自觉地捏紧了双手,早已将这朵无辜的小花捏成了一滩烂絮,花汁甚至染到了袖口,滴了一点在膝盖上。她苦中作乐地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出回事厅的时候为了偷听,把烟云先打发了回去,花汁染脏了衣裳,倒是可以打消烟云的疑惑,叫她以为自己是因为贪玩才不要丫鬟随侍。
回到秋水阁,娉姐儿勉强维持着平静,听凭烟云指着弄脏的衣裳大惊小怪,冲她念叨了几句。等她服侍自己换了衣裳,又打发小丫鬟拿走脏衣去洗,这才关上门,扑在罗汉床上痛哭了一场。
虽然在寸心堂勉强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没叫人看出端倪,在刚听到消息的一瞬间,甚至还是愤怒的、洒脱的、倔强的,可再怎么平静或是愤怒,却怎么也掩盖不过心底最真实,也最惨痛的——伤心。
又如何能不伤心呢,这两天,娉姐儿是过得比那戏本子上还更惊心动魄些,平生头一次尝到了情意的甜,不过一夜之间,又翻覆成了无尽的酸与涩。
想想罢,这都是什么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块儿长大的表哥突然向你表白心意,平日里嘴上不饶人占尽上风,却破天荒地向你低头,不吝溢美之词地赞扬你,追求你。才高兴了一夜,第二日却听着他母亲和你的大伯母一块臧否你,言语之间,颇多嫌弃。若只是门不当户不对也罢了,偏生对着你一母同胞的双生妹妹大加推崇,摆明车马说表哥若求的是她,或许就能成就一桩好事……
这又如何让人不对婷姐儿,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好在,无论谢太太和余氏究竟是怎样想的,至少谢载盛本人,求的不是婷姐儿,而是自己。
这也是无尽苦涩中最后一丝甜蜜了罢。娉姐儿苦中作乐地想着。可转念一想,又如何呢,虽然自己没心思将谢太太和余氏的对话听完,但在她心中大乱之前,听到的最后一点消息,好似两位长辈都决定将谢载盛的一点思慕捂住,干脆不来提亲。若两人敲定了这样的基调,那就意味着自己此生与谢载盛是没有半点缘分了。甚至因为这一桩表白心意的公案,想必谢太太也好,余氏也罢,往后余生,都会尽力避免两人的相见,免得传出什么风声,让两家难做。
这样也好!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一想到谢载盛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副皮囊,娉姐儿就打心底里泛起厌恶,恨不得自此蓬头垢面,再也不以美貌示人。也幸好对谢载盛的那么一丝情意,从恍悟到熄灭,总共不到一日,痛得不那么厉害,总能被时间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