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娉姐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种下的对谢载盛的一点点好感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潜滋暗长,长成了这样不容忽视、不容抵赖的喜欢。
谢载盛忽然认真地、恳切地对她说:“我没有开玩笑。”
此时此刻,这个惯来矜傲的少年,终于对着娉姐儿低下了头。
哈,原来他也有这样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娉姐儿不无得意地想。她很快又收回思绪,强忍着面颊上缓缓攀爬的热意,绷紧老是不顾她的意愿擅自往上翘的嘴角:“你说你没有开玩笑,那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才能给你答复。”
谢载盛看着她的眼睛,依旧一脸诚恳地说道:“你问。”心却暗暗提了起来:倘若她问自己,你为什么喜欢我,而不是喜欢我的妹妹,那就实在是太令人为难了。
他倒是没有多少歉疚心虚,毕竟对他来说,娉姐儿并非他的“退而求其次”,只是上一回在余家先遇到的是婷姐儿,他就先问问婷姐儿的意思,他自己心里也很难分清楚到底更中意哪一个多些。
他心里或许是更青睐娉姐儿的,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同她相处就不必太费心机,又这样可爱,逗一逗她,生活便添了无穷的乐趣;不过说到妻子的人选,或许是婷姐儿更合适些,以她的才能,不仅能从容地在婆婆、嫂嫂、大姑小姑之间周转腾挪,将来也能扮演好贤内助的角色,替他在官场上搞一些“太太外交”。
他甚至没有想过,倘若先问了婷姐儿,婷姐儿一口答应,他是再问问娉姐儿,再考虑一番呢,还是直接求娶婷姐儿为妙,更没有考虑过他的一番挑剔极有可能在姐妹之间种下心结。
只听见娉姐儿问道:“我听谢太太说,你非倾城之姿不娶,非咏絮之才不娶,非鸾凤和鸣不娶,虽然我也确实不差,但较之你的标准,还是相去甚远,你怎么,怎么就……”说到最末,到底还是绷不住话音中的一点羞与喜。
谢载盛嘴边便也浮现出一点笑意,一句“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险些脱口而出,但一想到此言一出,娉姐儿必然推翻自己此前的诚恳,认定是一个玩笑,连忙咽下了,诚恳地夸赞起她来:“你太自谦了,殷家姑娘的花容月貌,乃是济之生平仅见,堪称绝色;至于咏絮之才,你与舍妹一道读书,能诗能画,不是一身精明算计的俗人,足矣;最后一项,你一片赤子之心,你我又算青梅竹马,想必往后也能相处甚欢。”
娉姐儿便低下头,两只脚尖在裙子下抵到一处,喃喃道:“谁跟你相处甚欢了,你总是捉弄我!”
谢载盛便朗声笑起来,一脸的志得意满。
娉姐儿又羞起来,一跺脚:“我……筵席将要开了,我得回旷怡斋了!”说着便提起裙摆,匆匆忙忙地跑出了亭子,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叮嘱道:“你也早些回去!”语毕不待谢载盛答言,便如同一只穿花蛱蝶,翩翩然远去了。
整个席间,娉姐儿一直心情愉快,脸上的笑容也比往常更甜美了几分,落到众人眼中,也都不以为意,觉得她是在为松哥儿中举感到高兴。倒是有几位夫人称赞了几句,觉得宁国公府兄弟姊妹之间十分和睦,堂兄妹也似亲兄妹一般,引得花老太太点头微笑。
饭毕,婷姐儿半是忧心,半是试探地向娉姐儿问道:“姐姐今日怎的这样高兴?”娉姐儿见问,朱唇半启,本能地想与同胞的妹妹分享这个好消息,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脱口而出,只敷衍道:“大哥哥的喜庆日子,自然要高兴,难道你不高兴吗?”
如果娉姐儿并无顾忌,同婷姐儿说了实话,婷姐儿必然投桃报李,回报这一份信任,将谢载盛先求娶过自己的事情据实相告,让娉姐儿认清谢载盛的为人,重新考虑一下这种人值不值得托付终身。
但既然她藏着掖着,无论是出于怎样的顾虑,是害羞也好,是谨慎也好,是防备忌惮自己也罢,既然娉姐儿不说,婷姐儿也不必冒着同时得罪谢载盛和娉姐儿的风险,来枉做这个恶人。
婷姐儿调转目光,微笑道:“姐姐说得正是呢,我也为大哥哥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