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事有了眉目,余氏便将松哥儿叫到跟前,也知会了他一声:“你如今也十六了,原该早两年就给你议亲的,只你父亲说了,觉得你不大沉稳,怕亲事早定引得你心思浮动。如今见你这样勤勉,你祖母、父亲都十分欣慰。如今你身上有了功名,母亲便替你留意着,此时已有了眉目。再过半月,母亲便要同你婶母一起去通州相看柳家的小娘子,也同你说一说柳家的情况。”
说着便简略介绍了柳家的情况:柳老爷是从四品的都转运盐使司同知,虽然品级不高,但盐铁是国之命脉,乃是当之无愧的肥缺。盟朝都转运盐使司共有三处,分别在通州、淮安与泰州,柳老爷便在淮安供职。柳家育有两子一女,皆是柳夫人嫡出,与殷家议亲的,正是幺女。
这柳家娘子闺名怀柔,年十四,比松哥儿小了两岁。上头有两个哥哥,长兄柳怀吉,是崇文元年恩科的进士,如今任山阴县令,已经成家立业。长嫂杨氏,乃是柳老爷同侪之女,如今柳怀吉在山阴供职,杨氏亦随行在侧侍奉。二兄柳怀安,仍在寒窗苦读,一年前刚议定亲事,不过尚未成婚。未婚妻宋氏乃是他师长的嫡女,亦是出身名门。
余氏说毕,便总结道:“柳家门风清正,虽然柳大人司掌盐运,却是个难得的清官,那柳家的娘子亦是温柔贤淑,堪为良配。你祖母与父亲都觉得两家可结两姓之好,母亲亦对柳氏十分中意,如今也问一问你的意思。”
余氏出身名门,说话十分讲究。即使是在家里对着儿子的一番闲话,也是意在言外。向松哥儿讲明了柳家的情况,是在暗示他,家中人为了他的婚事,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柳家担的是实缺,却未跻身权力中心,既有实打实的殷实富庶、传承教养,又不会引起天家的忌惮,是殷家结亲最好的选择。
松哥儿闻言,一张端正秀致的小脸涨得通红,喃喃道:“父母之命,儿子无敢不从,一切都听长辈的意思。”
余氏见儿子恪守礼节,心中十分欣慰,但还是认真地叮嘱道:“你父亲母亲平日里待你虽严厉了些,却也不是泥古不化之人。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真正过日子的却还是你和未来的妻子,你若有什么不中意的,尽早同母亲说,此时还可转圜。若小定之后再反悔,便有些棘手了。”
她顿了顿,又道:“半月之后那次相看,不若带了你同去,一则可以让你了解柳家的情况,二则也是让柳家看看未来的女婿,你意下如何?”
松哥儿在做学问上颇为老成,即使学识不如谢载盛广博,至少谈论经史子集时那种从容的气度颇值得赞许。可谈到终身大事,终究是露出几分小儿女态来,红着脸讷讷称是。
余氏望着儿子,见他原本圆润的面颊逐渐雕刻出了少年人的轮廓,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已经渐渐硬朗起来,有了殷苈沅的影子,偏生下巴的线条还很柔软,稚气未脱,她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想要再嘱咐他几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想伸手摸摸他的面颊,又觉得不能将眼前这个少年秀才当作顽童看待。最终柔和地喟叹一声,吩咐他退下了。
殷家即将到柳家相看的消息在东西二府不胫而走,虽然东府行事沉稳低调,西府却惯来是活泼跳脱的。娉姐儿、婷姐儿与谢握瑜听说,个个比松哥儿这个当事人要更兴奋几分。这半个月来不是在路上堵住了松哥儿打趣,就是特特地到岁寒馆寻他说话,叮嘱他一些相看和被相看时的注意事项,抑或给他出些主意。
到八月里,大房二房夫妻四人便带着松哥儿前往通州柳府。此番是正式的议亲相看,与先前那些寻了由头的宴请不同,故而殷家的几个姊妹并未随行。娉姐儿虽有些怏怏不乐,但姚氏同她说,若是殷柳两家成了亲家,肯定会频频走动,不愁没有与柳家结交的时候,娉姐儿亦觉得有理,只得在家中等着母亲兄长的归来。
松哥儿自打开蒙迄今,每一日都是手不释卷,绝少有放松的时候。今日坐在车中,本想带两本书温习,余氏却生怕他在车里看书坏了眼睛,不许他带,他便难得地放松下来,盯着车板壁发呆。
车马辚辚,艳阳穿过薄薄的板壁,照得人身上暖洋洋。虽未曾有熏风拂面,却也能透过车窗闻见道旁甘洌的青草香气。摒去了“之乎者也”,少年人的天性渐渐在这鲜活的夏日气息中复苏。松哥儿回想起家中几个妹妹促狭的叮嘱,再想到今日到柳家的任务,不由有些神思不属。
松哥儿没去过国子监,除了在宫中伴读,便是在家中学馆用功,结交的同龄人有限,偶尔被殷苈沅带出去交际,说的也是有板有眼的官话,很少有和同龄人亲密私话的机会。虽有个升堂拜母的至交好友谢载盛,又比他年小,说到窈窕淑女的话题亦是一无所知。
谢载盛形容俊美,打小便受小娘子们青睐,盟朝时风不算迂腐,似郑琅那般奔放的小娘子大有人在,扰得谢载盛烦不胜烦,谈到这一话题便有几分冷漠不耐。而松哥儿性情又板正得很,偶尔与小娘子交际,都是规矩守礼的。想着今日该如何行事,竟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