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姨娘在外面立了许久,几乎要冻僵了。十月里虽不比腊月寒凉,却也是一日冷过一日,且她今日为了显示请罪的诚心,穿得十分寒素,连斗篷都没带一件,哪里受得住廊下的冷风。
听见青山的传话,登时如蒙大赦,抬起脚就要进去。青山蹙眉道:“姨娘从前和我们一样时,也是学过规矩的,如何混忘了——太太且还没梳妆呢。”
万姨娘吃了一句呛声,也不敢恼怒,陪着笑脸道:“青山姑娘指教得是,妾身并不是忘了规矩,只是想亲自服侍太太罢了,还望太太不嫌弃。”青山正欲说话,只听见里面传出姚氏的声音:“她既有这份心,便让她进来罢。”
青山闻言,不敢再拦,退开半步替万姨娘打起帘子,万姨娘便走了进去,五体投地行了大礼:“妾身给太太请安。”
许久未闻动静,万姨娘奓着胆子直起身子,只见轻纱帘栊内衣香鬓影,三五个丫鬟往来不绝,正在服侍姚氏。姚氏才净了面,玉山从妆镜台的第二个抽屉里取出一个青玉小瓶,从里面倒了膏子出来,搓揉开了,小心翼翼地抹到姚氏脸上。
姚氏闭着眼,懒洋洋道:“不是说了要来服侍我的么?”万姨娘会意,连忙上前,从雪山手里接过一个白玉的小瓶,学着玉山的样子倒出脂膏来。只见这脂膏均匀细腻,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比万姨娘见过最好的脂粉还更贵气些。姚氏伸出手来,万姨娘便知道这是抹在手上的,连忙搓匀了替姚氏涂抹,见姚氏小指上留着寸许长的指甲,便小心地避开了,不敢将脂膏卡进她的指甲缝隙中去。
两只手都涂完,姚氏仔细端详一番,点头道:“确实服侍得好,可见你伺候人的功夫没忘。”万姨娘赔笑道:“妾身是太太亲自调理的,不敢忘本。”
从前姚氏欲待培养一心腹与金桂打擂台,千挑万选选中了丹桂,也曾防着她飞上枝头便得意轻狂,也特特地教了她规矩,吹汤打扇烹茶抱脚,一样都未曾落下。
见万姨娘养尊处优了三年,没有将服侍人的功夫抛到九霄云外去,姚氏颜色稍霁。本来她对万姨娘的考验到此为止了,谁料万姨娘格外殷勤,见玉山拿出象牙梳,又自请为姚氏梳头。
伺候着盘了一个家常的圆髻,发丝拢得紧实严密,又抹上头油,万姨娘从妆匣中拣了一副金嵌玉菊花的十三厢首饰,向镜中笑道:“太太不若戴这菊花簪子,倒是应了节令呢。”姚氏摇头道:“又不用见客,沉甸甸的,谁戴这个。”万姨娘脸上笑容微僵,随即道:“妾身方才进来的时候,见院子里的菊花开得好……太太可要簪花?”姚氏思量片刻,便微微颔首。早有丫鬟折了各色艳丽的鲜花进来,姚氏择一朵紫红色的拈起来,万姨娘接过,替她簪在鬓角,余下的便供在花觚里。
姚氏梳妆已毕,揽镜自照,颇为满意,眼角含笑,这才正眼看向万姨娘,见她穿得半新不旧,身形消瘦,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心中很是舒坦,便道:“不是说要进个卧兔儿上来么?”
万姨娘忙道:“正是呢,”一面说,一面将东西递上来呈给姚氏,手指在卧兔儿上虚虚点着,一一解说哪处是娟姐儿所制。
将要到换季的时候,天气转凉,姚氏本就打算在换季裁新衣、打新首饰的时候做一副卧兔儿,万姨娘这礼送得正是时候,上头用的毛料子也是上好的,想必是万氏当了姨娘之后攒下来的好料子。
姚氏心中喜欢,吩咐玉山收起来。万氏如此百般讨好,她自然清楚是为着什么,眼看将要到孩子们请安的时辰,再有一会娉姐儿姊弟三人也该过来了,便也不再吊着万姨娘,爽性道:“青山去厨房里知会金妈妈一声,万姨娘解了禁足,停了斋饭,饭食便仍旧照着往日的菜单子来。”
万姨娘大喜,连忙跪下谢恩,姚氏道:“让你禁足是为了静心思过,如今见你这副形容,想必是思量明白了。”万姨娘连连点头称是,姚氏点头道:“很好,既是明白了,往后便要长长久久地记得。”见万姨娘温驯地答应,姚氏便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万姨娘掖了手恭恭敬敬出去,出得房门,可巧遇见正要请安的娉姐儿等人,万姨娘不敢含糊,笑着依次问好。娉姐儿不过冷冷地哼了一声,婷姐儿虽则神色不豫,但还是点头致意,至于好哥儿,他向来将这对地位尴尬的母女当作空气,看都未曾多看一眼,便抬脚进了物华堂的门,未及见到姚氏的人影,便急巴巴道:“娘,你同先生说说,让我仍旧同姐姐们一道读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