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儿好奇地打量着三人,李氏三姝年纪都比她大些,立在最前面的约摸就是李夫人所出的嫡长女李芳,生得身量高挑,身后的嫡次女李菲比长姊矮了半个头,一般的也是长挑身材,立在最末的一位娘子却娇小得多,一看便知并非同母所出,便是这场负荆请罪的主角李芬了。
因为三人都垂着头,一时也瞧不清眉目,故而娉姐儿将注意力放在三人的衣饰钗环上。李家是累世豪富之家,随手拿出来的东西都是有来历的,越是这样有底蕴的人家,越不会把金银堆砌在身上头上,更兼着今日原为请罪而来,绝非耀武扬威,故而三位小娘子都未曾插金戴银,清一色浅淡的衣裳,上面盘的线也不是金丝银线,不过寻常颜色而已,不过上头的绣工一看就知并非外头绣坊的活计,绣活也比宁国公府养的绣娘更出色。
再看首饰,李芳与李菲已经到了仔细梳妆的年纪,比娉姐儿这样未留头的女童更多了几分少女的风致,二人头上不过一二样简单的装饰,但无论是李芳头上的碧玺挂珠长簪,还是李菲佩戴的东陵玉缠丝曲簪都非凡品,碧玺石璀璨饱满,东陵玉温润生光,看得娉姐儿几乎移不开眼睛。到李芬这里则简素了许多,并未饰以珠玉,只簪了一圈宝珠茉莉,以鲜花为配饰,想来也是李家赔罪的诚意。
三人见礼已毕,李夫人又向众人介绍自己的女儿,末了满怀歉仄地引入正题:“前些日子乐浪公府花仙会,家中小女言辞冒撞,得罪了宝庆公主,实乃我身为人母疏于教养,特在此向宝庆公主与太子妃娘娘赔不是了。”李芬也忙行至宝庆与熙惠太子妃跟前欠身失礼:“芬姐儿口无遮拦,还望太子妃娘娘与公主殿下宽恕。”
娉姐儿先前虽从婷姐儿的转述中领略了安成公主的指点,知道该息事宁人,可心中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彼时熙惠太子亡故,娉姐儿年纪尚小,尚且不明事理,却也耳濡目染了家中亲人的悲痛,知道熙惠太子的薨逝于宁国公府而言乃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大事,还牵连了祖父郁郁而亡。如今时过境迁,当年何其哀恸的世人早已全然忘了痛失国之柱石的场景,转而欺凌起早亡表兄的遗孤,又岂是一句“小人儿口无遮拦”可以一笔带过的?
可此时此刻,娉姐儿亲眼看见年纪与大伯母仿佛的、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尖的韩国公府当家夫人面红耳赤地自请罪责;并未行差踏错、真正无辜的李芳与李菲满面羞惭地低头不语;因为一时口舌之快连累家人而羞愧畏怯的李芬泫然欲泣,她还是心软了。
原本义愤填膺的娉姐儿尤且如此,遑论黄氏与宝庆?她们都是生性宽和之人,本就无意计较,当即表态并未挂心,亦无意追究。有了殷府与安成先前的一番苦心,二人欣然接受李家的道歉也不显得跌份,倒是叫李家体会了一番天家的宽厚。李夫人见宝庆等人如此和悦,暗自松了一口气,连着李芬也觉得轻松了许多,笑容也欢悦了几分,当即邀请众人入席。
因着不是饭点,攒盒中预备的也不是油脂满溢的大菜,多是些精巧的点心,李夫人招呼道:“不知贵客的口味,甜口咸口的都预备了些,若是府中厨子的手艺不合口,我再遣人往天香楼买去。”
见黄氏与宝庆宽宥了李芬的冒撞,余氏也松了一口气,虽则因着花老太太采纳了姚氏的意思,要求宁国公府唱红脸,但以余氏的性子,还真不知该怎样声色俱厉,摆个冷脸已是她的极限了。如今见黄氏等人不欲追究,自是众人皆乐见的场面,当即笑道:“李夫人客气了,招待得已是周到至极。”
安成也露出笑容,指了水榭外的荷花,称赞韩国公府的花匠莳花有方,信手拈来几句赏荷的妙句。又有姚氏这个极善察言观色、活跃气氛的人在,她虽于诗词方面造诣不深,却能说会道,妙语连珠,场面登时热络起来。
李芳、李菲虽然深厌不识进退的庶妹几乎祸延族人,但有外人在场,依她们的教养,也必会替她周全,故而极尽东道主之谊,尽力款待几位年轻的娇客。娉姐儿与婷姐儿虽然年纪最幼,论辈分却是宝庆的长辈,而宝庆又是李氏三姝极力奉承的对象,娉姐儿姊妹竟借了宝庆的东风,享受了一回韩国公府座上宾的优待。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宾主尽欢,这才散去。